“所以还是我连累了娘亲,是吗?”林抒怀的情绪就像是一个被戳破了的气球,咻的一下瘪了。
“这个问题我觉得你还是应该跟你娘亲谈比较好,就像现在,你会觉得你娘亲连累你了吗?”霍启明淡淡地问他。
“怎么可能?”林抒怀瞪大了双眼,继而就想明白了霍启明的话。
其实自从他被换回来之后,他是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自己的亲生娘亲的。纵然她当初的初衷是为了他能够过上好日子,但在他还没有能力做选择的时候就代替他做了选择,而这个选择最终给他带来的全是难堪也是肯定的。
说心里对娘亲一点儿埋怨没有那绝对是骗人,怎么可能没有怨。当时从林家被赶出来的时候,看着那些以前对他低头哈腰的下人们用最恶心的语言说他,极尽侮辱的看着他不让他带走府里的任何一件东西,那些人是真的恨不得把他身上的衣裳都剥下来的,就为了羞辱他。
在默默承受这些的时候,他其实是恨他的亲生母亲的,是她亲手把他完全置于这种境地的,相比于之前的荣华富贵,他没准儿更愿意从小就生长在乡间地头。
只是虽说他怨恨他的母亲,但他还是想见见她,当然也有当时他确实走投无路的原因,可最主要的还是他想要回到自己真正的家乡来,和真正的家人生活在一起。
结果到了这里之后他才发现他还是天真了,就算他的娘亲愿意收留他,但他的哥嫂却完全是另外一个态度。怎么说呢?就是既想要他手里的钱,还要怨恨他给他们家带来了一个可以随手碾死他们家人的仇人,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认为这样被赶出来的他手里还能有钱财。
离开林家的时候,他叫了十几年娘亲的那个女人,那个曾经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女人,那个把她的亲生女儿搂进怀里心疼,对他满怀恶意的女人不但纵容家里的下人处处给他难堪,甚至还默许了他们搜了他的身,在他身无分文被赶出大门的时候,她对他说了这么一段话:
“你享受了十几年本该是我女儿享受的荣华富贵,念在你当年也只是个小婴儿的份上我就不和你计较这些了,但我却不能够原谅你的母亲,既然当初她想让你过上人上人的生活,那我就偏偏不能如她的意,所以你还是回去吧1
“跟你的亲生娘亲生活在一起,也感受一下我的女儿曾经受过的苦楚,想必你的娘亲应该不会舍得让你干我的女儿曾经干过的那些活儿吧1
“希望你回去之后不会变成林家那个多余的存在。看着咱们做了十几年母子的情分上,我再提醒你一句吧,我去你家带回我女儿的时候,你那些哥哥们好像都不怎么高兴呢!你说,走了一个什么活儿都干的,换回来了你这样一个从小就让人伺候惯了的,他们会怎么对你呢?”
“哦,对了,我听说你娘已经给你们家兄弟几个分家了,看来我的心是白操了,以你娘疼你的程度,养着你才是理所当然的,对不对?”林夫人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的神色是极为冰冷且满含嘲讽的。
这些话在他当时的心里是烙下了极为深刻的烙印的,现在想来,林夫人应该也是恨毒了自己的母亲,所以才会在他马上就要回到母亲身边的时候还对他说出那样的话,不就是为了挑拨自己跟母亲以及家人之间的关系么?
他知道这件事情确实是自己母亲的错,这一点毋庸置疑,他对林夫人和被找回去的那个女孩子也是满含愧疚的,但当林夫人亲自去接自己的女儿却把他扣在家里让下人随便羞辱的时候,那些愧疚就一点一点的被磨没了。
其实他也是这件事情的受害者,只是因为他前十几年的日子过得好,林家就把所有的怒火和仇恨都发泄到他身上,这对他来说也是不公平的吧?
辗转回到家乡时,家里的情形让他认识到了一件事,那就是现实生活中,大家都觉得最没有资格认为老天不公的人就是他。林家人认为他鸠占鹊巢;他自己的亲人则是认为他享受了好生活,坏的结果却由家里人承担了。
总之曾经在某一刻,林抒怀的脑子里不是没有过黑化的念头的,既然你们全都认为是我不对,那我就要强大起来,然后一个一个把你们拎到面前来,让你们不敢再说是我不对。
可是他认识了同村的霍秀才,那人精明睿智,学识广博,身上有一种昭然正气,跟他接触交谈了几次之后,林抒怀才惊觉到自己那些想法有多么的危险。
他是该考取功名的,但目的却不该是为了报复那些曾经给过自己羞辱与伤害的人;他是应该变得强大起来,但却不该是因为他不再想听反驳的声音。
有一段时间,他特别喜欢来霍秀才家里,跟他谈论学问,研究科举,每次都获益匪浅。后来,当他在看到他的那些哥哥们见到他就跟见到陌生人没两样的表现时已经能够心如止水了。
然而这次母亲的病重又给了他一个沉重的打击,让他再一次想起了林夫人对他说过的那些话,难道说自己真的是多余的,不该存在的吗?
要是从来就没有他,娘亲就不会调换他跟人家有钱人家的孩子;也就不会有林夫人找上门的事儿;他娘也就不用分家;病了的话就不会除了干着急没办法的他之外没有人来管她了。
可是霍秀才说的也对,要是他一直这么想,也许有一天他会受不了自己心里对自己的唾弃而选择离开现在这个家,那这样一来,他跟当初他的娘亲又有什么区别呢?
当初的他是没有选择的权利,结果导致了现如今的后果,现在的他也要剥夺了娘亲选择的权利,让娘亲也陷入痛苦之中么?
想到这里,林抒怀对霍启明拱了拱手,“是我想得差了,多谢霍兄提点。”
“你本就是个通透的人,能想通是正常的,跟我又有什么关系?”霍启明笑了笑,并不居功,看了路之后对他说:“你还是赶紧进去看着点儿你娘吧!县城就快到了。”
“大恩不言谢,霍兄以后如果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林抒怀必将肝脑涂地。”说完,许是不好意思了,林抒怀耳朵尖都红了,他没再说什么,一头扎进了马车的车厢里去了。
我可不用你肝脑涂地,要是你以后还是做了御史,少弹劾我两回我就谢天谢地了。霍启明如是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