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煊几乎瞬间便知晓了方暮舟的意思。
他师尊定是不愿将自己这幅狼狈至极的模样显露出来。
这件事情稍显轻易地了结,是众人都未曾想到的结局,但既然如此,便也无人愿意再去思索什么。
毕竟这劫后余生的惊喜,便可以使他们兴奋许久了。
“师尊?你可有哪里不舒服?”
宋煊这般温声地问着,却恍惚意识到自己似乎说了句废话,他师尊现在的模样,丝毫不像是没事的样子啊。
但方暮舟却没有回应他,闷在他的臂弯中歇息了片刻便赶忙起身,眨了眨不大明光的眼睛,恢复了一如往常的淡然神色,仿佛不会有什么事情可以动摇到他的心思。
“无碍。”
话语刚落,方暮舟正要迈步,脚下却被无形的东西绊住一般难以越过。
方暮舟低垂着脑袋,微不可察地轻叹,又推开了宋煊伸向自己的手,绕过一脸错愕的宋煊,缓步走向陆听白。
宋煊稍有不解,仍快步跟上,生怕方暮舟有所闪失。
“宗主,荏略已死,妖兽与怨魂便失了反抗之力,待围剿完毕之后,定要将丧命的弟子好生安葬。还有荏略行事狡诈,恐会用毒,昭栖阁之主与晚溪可以相助探查……”方暮舟未给陆听白言语的时间,自己先说了许久。
经历了适才的激战,方暮舟的霜衣几乎被血浸透,就算此时的神色除了疲累并没有什么不对劲的,但就算此也绝不能松懈。
陆听白先是呆愣了片刻,似是不清楚方暮舟为何如此表现,而后反应过来后,实觉不妥便出言打断,“玄设,这些我都知晓应当如何,你先得了诊治再言说。”
语毕,陆听白便要着人将顾念黎与许晚溪皆请过来,深交这些年,他怎会不知道方暮舟此时是在强撑。
“不用,现下这些才更为重要,”方暮舟从未如此固执地继续说道,“另外,荏略虽已然命陨,但虚原谷受其影响,其内镇压的冤魂将更为猖獗动荡,还需众人一同封印压制。”
见无法动摇方暮舟,陆听白索性命顾念黎一旁待命,等待方暮舟言说完毕再施以医治。
“宋煊适才妄自使用了呈星,现下不知情况如何,请宗主定要助我好好管教他。”
宋煊原本始终在方暮舟身后默默听着,听此却恍然一惊,原由,方暮舟这时的模样太像是在……
交代后事了……
宋煊不敢这样想,思绪却疯了一般向这个方向发散,根本不受控制。
事情明明已经停息,方暮舟说这些是做何意义?
宋煊不禁低声轻唤了一声“师尊”,下一秒,一只手便突然覆上了自己的脑袋,还顺势轻轻揉了一把。
宋煊顺延着面前染血的霜色衣衫试探着抬眸,最后便对上了方暮舟含笑的双眸。
“师尊?”
“嗯。”
方暮舟的声音于宋煊而言总是有莫大的用处,只这沉声的一个字便令宋煊莫名的安心。
“怎么这时师尊还能笑出来?”话到嘴边,宋煊却不知为何吞下了所有质问,反倒亦笑出了声。
方暮舟面上也有不知何时溅上的血迹,如往常一样,宋煊伸手轻轻摩挲,然而这次,方暮舟却没有丝毫挣扎、拒绝。
方暮舟仿佛不以为意,对于弟子稍显亲密的动作全盘接受,只自顾地回应道:“恩怨已了,自然可乐。”
“可是师尊却受了这么重的伤,还像个孩子一般,不肯好好医治,”宋煊看到了陆听白无奈的神情,便知自己愣神之时,方暮舟是如何坚决地拒绝了陆听白为其医治的指令,便出言像是在抱怨道。
方暮舟当真决意无法改变,“是否需要,我自是比谁都清楚,所以无需挂念。”
“可是……”宋煊话语一顿,像是在犹豫,片刻还是将自己心中所想全部道出,“师尊这样让我很担心啊,我实在不喜欢师尊这般不在意自己,行径反倒像是,交代后事一般……”
宋煊话说得断断续续的,最后更是已经无法言语,甚至无端酸了鼻子。
他不懂自己为何要讲这话说出,但细想想却又并不后悔。
仿佛这便是最后的机会了一般。
“……”方暮舟并没有如宋煊所想呆怔许久,反倒很快恢复正常,便猛然失笑,“怎会呢?”
方暮舟的表现实在不同寻常,宋煊愈发无法安心,“不会吗?”
这一声似质问,又像扪心自问。
“嗯?”
这可能便是相处许久后的影响吧。
二人总是能够很敏锐地发现对方的不同寻常,换做以前,宋煊定会为此感到欣喜与满足,但此时,他却是如何都无法愉悦起来。
适才与荏略交战时,方暮舟的难受与痛极强撑都不是假的,怎会没有接受诊治便仿佛痊愈。
方暮舟素来不愿将自己痛苦与软弱的一面展现出来,于是每次如此他都会迅速离开,怎会如现在一般,安排着一切的事情。
甚至,将自己托付给了别人。
宋煊不敢再继续想下去,心中的恐惧一时再次到达顶峰。
他明明是这个世界的外来者,明明有着现代智慧与逻辑,甚至还知晓故事的大体发展,为何面前场景却突然不为他所控了。
这种感觉令宋煊极度不安,他只觉自己快要被逼疯了。
“阿煊,”方暮舟看出宋煊的不对劲,登时无比心痛,犹豫许久却仍不打算将自己的计划告知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