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的啸叫声越来越大,方暮舟被吵闹得头痛欲裂,但不知为何,疲累的感觉却愈发强盛,仿佛将要深陷于此又无处逃脱。
重伤还是不可避免地影响到了方暮舟,许久之后,方暮舟方才意识到,自己这是被怨鬼缠上了。
因由怨念的作用,一瞬间,方暮舟只想就这么算了,他放弃抵抗,被怨鬼撕咬致死,下到黄泉还能与宋煊做个伴。
似乎感受到了他的心思,怨鬼更为狠戾嘶声地啸叫,是在应和,也是鼓动。
方暮舟已然到达谷底,其下尸骨因由宋煊与荏略相争时的巨大冲力纷纷碎裂、又被震至一旁,这才给了他落脚之处。
刚挨着地面,方暮舟脚下却猛地一软,仿佛学步不成的幼童跪倒在地。
他的意识已然开始混沌,原本便暗无天日的虚原谷底更是难以辨物。
朦胧阴暗之间,方暮舟模糊看到宋煊的身影就在离他不远处,但尝试站起,却根本不得。
就算有结界护体,方暮舟可以不受外界怨魂侵蚀,但体内留存多年的邪毒却被激起,他早已没有力气与之相抗。
感受着意识缓缓离体,方暮舟始终看着宋煊愈发模糊的身体。
他还要带宋煊回家啊,怎能就此倒下?
方暮舟不知自己究竟还能支撑多久,再强大的意志也还是无法抑制住意识消退,想必只有疼痛才能使自己获得片刻的清明。
而后未加犹豫,方暮舟即刻召出晚扼。
感受到他的意图,晚扼此等通性的近武自当要制止,却未使方暮舟产生丝毫动摇。
于是霜白的剑体便直直穿透了方暮舟的左腹,再拔出时,附着了许多殷红的鲜血。
方暮舟闷声痛哼,却也因此清醒了许多,至少有了思考的能力。
“无妨,无妨的,”方暮舟几乎微不可察地哑声低喃,像是在与谁交谈一般。
方暮舟不顾腹间汹涌流出的暗红液体,即刻起身,踉跄着跌倒跪坐在宋煊身侧,而后将那尚存着些体温的人紧紧拥入怀中。
未及作甚,方暮舟突然仰头,目光却不知在何处聚焦。
片刻后再垂首时,方暮舟的目光便又落在宋煊面上,随之坠落的还有一滴微不可察的透明液体。
“阿煊,你怎么敢呢!”方暮舟一字一顿道,似含着怨恨字字泣血,实则却只有不甘。
“阿煊,十多年时间,你不是一直将这感情藏得很好,为何偏要在最后关头告知于我?你死了乐得自在,凭什么让我带着愧疚与愤懑度日,你又有什么资格替我做决定!”
就算知晓宋煊不会听到亦无法看到,方暮舟却仍不愿在他面前落泪,但此时却是无法再忍。
宋煊只说方暮舟不知自己究竟多么爱他,但宋煊又何曾知晓方暮舟的心思。
这个少年自幼时便被方暮舟带在身边养大,方暮舟将其当作幼弟一般对待,只是不知何时起,方暮舟却发觉自己对他的情感愈发不对劲。
原本方暮舟还能骗自己只是深厚亲情,而人只是将对方当作了至亲之人罢了。
但宋煊临行前的那晚、杏树下的浅尝之吻;自己被小小狐妖看透心思后,只能以震怒掩饰局促之时;二人对镜而坐,宋煊将梨花簪亲手簪于自己的发髻之上时……
方暮舟无法再骗过自己,他对宋煊的感情分明是爱。
但世事无常,方暮舟以为自己总是要离开的。
于是就算明白宋煊的次次暗示,自己却只能想方设法地拒绝,甚至不惜佯装愤怒让宋煊死心。
这般,只是不想宋煊在自己死后太过留恋过去,无法面对以后。
只是方暮舟从未想过,有一天,宋煊会死在自己面前。
“阿煊,可是,我后悔了,我真的很痛,真的……”
明知怀中之人不会给他任何回应,方暮舟却仍自顾地言说,仿佛宋煊还会睁眼,然后将自己拥入怀中,哄孩子一般说着荒唐却无端安心的话语。
他当真愚蠢至极,当真懦弱至极,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被人爱护至此,甚至不惜以性命相护。
自己的命数明明是大凶,与荏略的一战明明应当是他无法跨过的劫数,因此方暮舟总是不顾一切,打法亦无比凶悍,根本没有给自己留任何退路。
但原来,自己的后路早已被宋煊安排妥当,而宋煊也当真兑现了承诺,推助方暮舟越过了荒唐的命数。
“阿煊,我真的快要疯了……”
“阿煊,我真的很痛啊……”
“阿煊,不过我不会再强求你做些什么了……”
方暮舟恨不得将这个名字多唤几遍,尽管已经知道宋煊不会再醒来。
他从未见过奇迹,便也从不信会有奇迹发生,死去的结局无法逆转。
但……他或许还可以做些什么。
“阿煊,你说你想回家,师尊这便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