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七章 他们的道路(1)(2 / 2)

除了……你自己。

源稚生目光迷蒙,他从未质疑过自己的选择,因为这就是他从小就在贯彻的正义啊。

当你将一份理念贯彻在心底十年二十年,你质疑它就像质疑你过去所坚守的一切。

恍忽间,他彷佛又回到那个凄惶的雨夜,那些用女孩身体制造的蜡像默默地站在地下室深处,恶鬼般的弟弟在灌满了化学试剂的浴缸中哼着歌操作。

那一刻,源稚生被铺天盖地的绝望吞没了。

对他来说,从那一刻开始,那个管他叫哥哥的男孩已经死了,只剩下魔鬼把弟弟的躯壳作为衣服来穿,他必须杀了那个魔鬼!

可当他真的将刀锋刺入弟弟的心脏时,降临在弟弟身上的魔鬼突然消失了,那个曾经乖巧听话的稚女又回来了,在他怀中迷茫而欣喜地说哥哥你回来啦,可他分不清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他只能咬着牙拧动刀柄,呼啸的血泉从弟弟的胸口涌了出来。

他有时会想,如果最后一刻他面对的是魔鬼的反扑,而不是稚女欣喜的问好,他的心会不会好受很多?

这样他杀死的就不是稚女了,他杀死的是占据稚女躯壳的魔鬼。

可这样的自欺欺人好像没什么用。

这几天他一直没怎么休息过,一入睡就会重复着一个噩梦。

梦里他回到了雨夜的小镇,满世界都是落雨的沙沙声,他站在幽暗的井口前,稚女躺在井底,睁大着失去了光彩的眼睛,似乎在质问他为什么要抛弃自己……

“樱。”源稚生突然叫了樱的名字,“如果有一天……杀死我才能拯救整个东京,你会动手吗?”

樱歪着头,还是没说话,可那双平静如湖面不起一丝波澜的眼睛却好像道明了一切。

“如果是全世界呢?”源稚生加重语气道,“我想听你真正的想法。”

“我是女人。”樱平静道。

源稚生目露惘然,这是什么答桉?

“女人有时候是感情用事的生物,所以我会带着少主您一起逃。”樱的语气依旧毫无波澜,彷佛在说着与她无关的事。

“……逃到哪去?”源稚生下意识问。

“不知道,不过如果杀死您才能拯救世界,那您一定会成为很多人的目标,所以我们必须逃。”

“为什么……不乖乖等死呢?就算逃到了最后,世界也会迎来毁灭,这一切根本毫无意义。”

“死亡是很可怕的事情,请大家长慎言。”

“樱……你以前是杀手吧?”

“正是因为是杀手,所以我才能意识到死亡是很可怕的事情。”樱轻声道,“如果人死了,就再也见不到想见的人和想见你的人了。逃跑的路上我们可以走一遍曾经走过的路,去见想要见的人。”

源稚生怔然当场。

想见的人和想见你的人?

“大家长又在想您的弟弟了吗?”樱问道。

“有这么明显吗?”源稚生低声道。

“大家长已经和曾经不一样了。”樱继续说道,“如果让现在的您回到过去,我想您一定刺不出那一刀了。”

“为什么这么说?”源稚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因为绘梨衣小姐,你对待绘梨衣小姐的态度已经改变了。”

源稚生默然,他知道樱指的是这几个月他带着绘梨衣走出源氏重工的事情。

他有时候还会想,如果当年自己能早点发现弟弟是鬼,在一切罪孽还没发生前就发现了弟弟的异常,那自己是不是就不用对他出手了?他大可以将稚女控制起来,就像绘梨衣一样,虽然会失去自由,但起码能活下来。

可是太晚了。

可是人生没有如果。

源稚生忽然有种惊醒的感觉,原来他并不想自己所想的那样坚定,他并非对当日的决定毫无半分质疑,他想了这么多种假设,难道为的只是寻求心理慰藉,让自己好受些吗?

也许他还在寻找另一条道路,一条能够平衡正义的伙伴与兄长这双重身份的道路。

源稚生仰头望向晨光落入人间的一幕,沉默了许久。

他低下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彷佛压抑了几天几夜的疲倦一下子爆发了出来,世界又满是雨落的沙沙声,他无力再去思考什么,只想沉沉的睡去,即使会在梦中再次见到死去的稚女。

“樱……你还在吗?”

“在的,大家长。”

“其实前些日子……我做了一个有关你的噩梦。”

“我?”

“对……是你……梦里的你从东京塔上跳了下去,像是樱花般坠落,我捂住耳朵,闭上眼睛,不敢去听,也不敢去看……”

“这样啊,真的是场噩梦呢。”

“樱……”

“怎么了?”

“你还在吗?”

“在的。”

“樱……我有些困了。”

“那就请您好好休息一下吧。”

“我可能还会做噩梦,能麻烦你就这样坐在我身边等我醒来吗?”

阳光彷佛从高天之上缓缓沉降下来,化作无数道瑰丽的金色光柱遍布东京这座城市。原本海潮般平铺在城市上空的乌云被刺破的支离破碎,几十秒后,厚重昏暗的云层被黎明的曙光彻底驱散。

晨光从天而降。

樱跪坐在地上,让源稚生枕在她的大腿上,她在晨光中俯身轻语,阳光勾勒出她纤细高挑的轮廓,恍若身披彩霞,她伸出纤细修长的手,悄然与源稚生的掌心相合。

“请好好休息,我不会离开您的。”

在那汹涌如潮的睡意下,源稚生阖上了眼睛,在女孩的怀中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