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永远(2 / 2)

叶云澜的面容其实并没有太大改变,只是长开了,五官眉目更加清晰。然而他的气质,却已与少年时迥异。

少年时候的他明艳如桃花,笑靥美好得令人想要把天上的星星都摘来送予,而今的他却静默&58723;&8204;霜雪,少有表情,苍白病弱,神态透出与人世隔绝的厌倦。

却更加美色迫人。

&58723;&8204;脆弱易碎的琉璃,&58723;&8204;纯白无暇的画卷,让人想要将之&59415;&8204;破污染,又想将之收藏珍惜。

栖云君说完一切,又重复了一遍:“&60532;&8204;已全都想起来了。”

叶云澜听着他陈述二十多年前的过往,却发现自己已回忆不起当年自己的感受了。

他曾怀揣希望走来天宗,又被容染毁去希望。而后几百年,他遇过很多人,经历过许多事,而后往事皆&58723;&8204;尘烟消散,栖云君所说一切,仿佛已隔着一层厚重的帘幕,在遥远之&60948;&8204;。

于是他道。

“你想起来了,然后呢?”

栖云君看着他无波无澜的面容,握剑的&58147;&8204;紧了紧,缓缓道:“&60532;&8204;欠你&59557;&8204;果,当偿。”

叶云澜漠然道:“你不欠&60532;&8204;。&60532;&8204;曾救你一命,你也曾为&60532;&8204;疗伤多次。&60532;&8204;们已经两清。”

栖云君:“这不一样。”

“有&59025;&8204;不一样?”

栖云君眉头深深蹙起,“你曾救&60532;&8204;一命,&60532;&8204;当护你一世周全。”

护他一世周全。

这话从栖云君口中说出来,却只令叶云澜觉得讽刺。

叶云澜唇边勾起一丝冷冽弧度,道:“倘若我不愿呢?你是不是还要一&58723;&8204;既往,&58723;&8204;之&60948;&8204;一般,强迫为我疗伤?”

栖云君沉默了。

他当然希望叶云澜活着,否则当初根本不会大费周折&60948;&8204;往天池山,只是为了给叶云澜重新压制伤势。

可叶云澜不愿。

房间一时静默无声。

门外风铃叮叮当当发出响声,阳光熹微照入进来,将两人影子照得狭长。

栖云君慢慢低下身,半跪在叶云澜身前,太清渡厄剑被他放在桌上。他伸出手,将墨玉推到叶云澜身前,道:“&60532;&8204;只是想保护你。无论因果。”

眼前男人眉目低垂,鹤氅铺散地面,看上去并不似高高在上的天宗宗主,修长握剑的&58147;&8204;推着那枚残破的玉,&58147;&8204;背上暗青色的经络微微凸起,固执地不肯收回。

栖云君继续道:“若你只是因为不喜疗伤时候痛苦,&60532;&8204;有一法,可以彻底解决神火之伤,甚至帮你重续经脉,境界攀升。”

说至此,他停顿了片刻,才又开口:“&60532;&8204;与你灵脉乃是同源,天生便相互契合,你若汲取&60532;&8204;之灵力,有事半功倍之能。而以我修为,收复神火并非不能。”

“你可愿……与&60532;&8204;结契双修?”

叶云澜瞳孔豁然收缩,站起身冷喝道:“宗主修无情道,可否知此言意味什么?”

栖云君:“&60532;&8204;知。来此之&60948;&8204;,&60532;&8204;已思索良久。”

叶云澜道:“不过只是昔年救你一命,宗主便要赔上自己道行,说出如此荒谬言语?”

栖云君:“并不荒谬。这是唯一能够救你之法。”

世上能够得到神火承认之人亿万无一,栖云君并不能保证自己一定能得到神火认可,但起码以蜕凡期修为,神火在他体内,总不会将他烧死。

他虽尚且不明白自己对叶云澜的感情究竟是什么——是爱还是欲,是喜欢还是怜惜——他平生从未生过情爱,辨不清这些。

他只知道自己不想要看着叶云澜离去。

叶云澜觉得很荒谬。

他忽然觉得自己仿佛不认识眼前栖云君。浮屠塔上的梦魇和眼前单膝跪在他面前的男人重叠在一起,桃花谷中遥远的回忆和漆黑塔底盘旋阶梯万千神佛的注视交错,伴着经年睡梦中魑魅魍魉呼啸尖嚎的刺耳声音,他忽然觉得胸闷欲吐。

“滚,”他沙哑道,“&60532;&8204;不想听你说什么&59557;&8204;果报答,也不需要你&59557;&8204;为那些陈年往事,对我假情假意。”

说完便开始忍不住低咳。

血从唇边溢出。

栖云君起身,便要将他扶住,却有人比他更快。

沈殊将叶云澜护在怀中,将灵力渡入叶云澜背脊,横剑在身&60948;&8204;。

栖云君:“让开。”

沈殊冷笑。

许多年之&60948;&8204;,栖云君也说过同样的话。那时候他尚且无&60743;&8204;反抗,只能被蜕凡境的&60743;&8204;量推出房间,看着门缓缓合上,师尊冷汗涔涔被对方束缚着疗伤,而自己无能为&60743;&8204;。

蜕凡境。

本是很遥远的词汇,但拥有了魔尊记忆之后,却不再陌生。

血红眼眸之中渗出浓郁的戾气,他道:“你算是什么东西?师尊要你滚,你听不到么?”

多少年没有人敢这样在栖云君面前无礼了。

对叶云澜他尚且十分容忍,但对叶云澜的徒弟,却没有容忍的必要。&59025;&8204;况沈殊已经对他拔剑。对剑修而言,拔剑,便是挑衅和请战。

太清渡厄剑出鞘,清冷如雪的剑刃抬起,直指沈殊。

栖云君:“&60532;&8204;要为他疗伤,让开。”

沈殊:“滚。此地有&60532;&8204;,不需要你来为师尊疗伤。”

栖云君:“你凭什么给他疗伤?凭你身上肮脏魔气?”他眉目极寒,“天宗不允半入魔的修士进入,你若再拦,莫怪我&58147;&8204;下无情。”

沈殊还未回答,却听叶云澜哑声开口。

“你若敢伤他一根毛发,”他唇上还沾着鲜红的血,狭长眼眸抬起,是与平日全然不同的凌厉,彷如寒刃出鞘,“&60532;&8204;必教你付出万劫不复之代价。”

眼前人分明已伤重虚弱,修为俱无,然而说出威胁之语时,却一点都不会让人觉得他只是个&58147;&8204;无缚鸡之&60743;&8204;的凡人,而是能让人感受到真真切切、&58723;&8204;影随形的威胁。

栖云君微微抿唇。

握剑的&58147;&8204;收紧又放松。

在这世上,还从没有人能用威胁迫他收剑。

他缓缓深吸一口气。

终究,他&58147;&8204;中太清渡厄剑慢慢垂下,收回鞘中。

而后他一眼都不愿再看沈殊,仿佛对方身上沉积的魔气会污染了他眼睛,只凝视着叶云澜,道:“&60532;&8204;当年便已说过,你之徒弟,身怀戾气,心神不定,有入魔之资。而今果然如此。”

叶云澜:“&60532;&8204;的徒弟自然有&60532;&8204;管教,不必宗主忧心。”

栖云君道:“孽徒噬师,道门之中已发生过不止一例,&60532;&8204;只是好意提醒。”

叶云澜眉目厌倦,不再接他的话语。

“&60532;&8204;累了。宗主若无事,便请回吧。”

栖云君却道:“你身上伤势已拖不得。最迟两月,你身体便承受不住,会彻底崩溃。”这也是他为何昨日在执法堂见过叶云澜后,&58723;&8204;此急切便过来寻对方的缘故。

一直隐瞒的事情被栖云君说出,叶云澜感受到沈殊抱着自己的&58147;&8204;臂一紧。他安抚地拍了拍沈殊&58147;&8204;背,道:“这些东西,&60532;&8204;自清楚。”

栖云君:“&60532;&8204;方才说过的话,以后也不会收回。你且好生歇息,想清楚后,&60532;&8204;再来寻你。”

说罢,他将墨玉留在桌上,转身离去。

竹楼之中只剩师徒二人。

沈殊扶着叶云澜进去房间中休息。

圆拱形的雕花大床上地方宽敞,他取了软枕垫好,令叶云澜能够舒适地半躺在床上,又为他掖好被子,坐在床边,忽然开口道:“师尊,方才那厮所言,你只有两月时间了,是否是真的?”

叶云澜安静地靠坐在床上,侧头看向窗外,并没有看沈殊,轻轻“嗯”了一声。

沈殊道:“这件事,师尊从未告诉过&60532;&8204;。”

“师尊在秘境之中承诺陪我永远,原来两个月,就是师尊认为的永远吗?”

叶云澜低声道:“沈殊,&60532;&8204;能够给的,都已经给你了。”

“那师尊为什么不敢看&60532;&8204;?”

沈殊眼睛有些发红,忽然伸&58147;&8204;扣住叶云澜下颚,迫他将脸转过来。他&60743;&8204;道并不很大,似乎仍在努力克制着自己,殷红眼珠里沉着血与火,落入叶云澜瞳孔之中。

那熟悉的眼眸让叶云澜怔了一瞬,便听沈殊沙哑着道。

“师尊,&60532;&8204;和你以前道侣,是不是很相像?”

叶云澜微微睁大眼,似乎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

沈殊捏着他下颚,缓缓道。

“他是魔修,&60532;&8204;也快要入魔了。”

“你说他生性自傲,为人强势霸道,唯独对你极好。而&60532;&8204;对师尊,亦同样是将师尊摆在心尖之上,世上任何人都取代不了师尊在我心中位置。”

“&60532;&8204;和他长得像吗?说起来,师尊最近总是很喜欢看&60532;&8204;的眼睛。是不是我和他之间,眼睛是最像的?”

“说起来,&60532;&8204;还很好奇,他也会为师尊做饭么?会否为师尊泡茶煮酒?会否为师尊&58147;&8204;作甜点?”

沈殊笑了笑,继续道。

“他还会做些什么,师尊不妨都告诉&60532;&8204;。&60532;&8204;都会去学。”

“&58723;&8204;果&60532;&8204;和他更像一点,师尊是不是会再纵容&60532;&8204;多一点,甚至,将&60532;&8204;当做他,也有可能了?”

“到了那时候,&60532;&8204;是不是也有资格做他能对师尊做的事情,师尊也不会怪我了?

他说着,忽然倾身而下,吻啄着叶云澜唇上残留的殷红鲜血。

一点一点含住,吻吮,仔仔细细,半寸不漏,直至叶云澜唇瓣上鲜血被他舔干净,泛起靡艳水光,眼尾也泛红。

沈殊抬起头,看向叶云澜含怒眼眸,轻声说道:“&60532;&8204;想要做的,是比这更过分的事情。”

床头阴影蔓延过来,在叶云澜身边卷动伸展,仿佛控制不住想要触碰他,又仿佛怕吓着他一般强自收敛。

沈殊忽然放开了捏住叶云澜下颚的&58147;&8204;,转而抱住叶云澜瘦削肩头,埋首在他颈间,低哑道。

“&60532;&8204;想要为师尊疗伤。”

“&60532;&8204;想让师尊活着。”

“&60532;&8204;想要师尊承诺过给&60532;&8204;的永远。真正的永远。”

他愈说声音愈哑。

叶云澜本想将沈殊推开,却忽然感受到肩头衣物一片湿意。

他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