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白否定道:“我想知道你在屋子里究竟做什么?”
白夫人话语平淡道:“做什么?当然是做有趣的事情?你也要来么?这件事如果两个人做,会更有趣的。”
树白闻言,牙齿紧咬。
他经历了这无比黑暗的一个月,心中最亲的姐姐死而复生,却已是化作魔鬼降临,他眼睁睁看着无数人死去,却无能为力。
他曾经想过就此堕落,与白姐姐一同入魔,从此一意孤行,直到被某个替天行道的仙人斩于剑下。但是他心中的理智却也总冒出一个尖,乍破他这个时不时萌生出的自暴自弃的恶念。
他经常想起那个白衣少年按着自己跪在地上说的那句话。
“修道者所要斩杀的,是祸乱天地邪魔,以及那些伪装成人,行走在世间的活鬼。”
白姐姐是祸乱天地的邪魔,也是伪装成人的活鬼,他如今已是修道之人,却什么也做不了。他甚至已经快忘了自己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孩子。
树白立在门口,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他手已经按在了门上,道:“如果白姐姐没有意见,我便进来了。”
他即将推门而入时,里面的白夫人却敛去了笑意,声音寒冷道:“出去!”
树白手上的劲大了一些。
白夫人冷笑了一声,门缝才开了一线,一道光便斩了出来,劈中树白的胸口,将他斩倒在地。
树白捂着自己胸口的伤,艰难地从地上爬起,继续走到门前,想将大门推开。
白夫人冷冷道:“你的权柄是我赐予你的,只要我想收回,随时都可以,我知道你想为其他人做点事,但是没有意义,你从来只是江水中的船,而不是掌舵之人,老老实实随波逐流就好。”
树白不管不顾,要继续开门。
白夫人再次挥袖,将他打落在地。
树白便再次爬起,猛地前扑,手指扣入门缝之中,而这简简单单的木门却似有千斤之重,他竭尽全力也只是一点点将其缓慢地推开。
白夫人好像真的动怒了,她刷得一下抬手,想要将他扣在木门上的手指直接斩断。
而树白同样不顾一切,调动了浑身的力量猛地前冲。
碎响声猛然惊起,这扇木门率先承受不住,在两股力量的挤压之下,猛然破碎成无数木片,那些高速向后掀去的木片锐利得像是刀锋,许多片都扎入了树白的身体里,他咬着牙,摔进了屋中,艰难地抬起了头。
屋内,白夫人幽幽的叹息声回荡着。
树白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眼前的白夫人坐在轮椅上,她覆着膝盖的狐裘已经掀起,那膝盖之下,垂下的裙裾空空荡荡的,双腿已赫然被截断,而她的怀中,捧着自己的腿骨,她一手固定着腿骨,一手拿着一柄骨刀,认认真真地打磨着自己的腿骨,将其打磨成了一把剑。
没有剑锷没有剑柄,只有剑身。
那是飞剑的样式。
树白盯着那断裂的腿部,无比震惊道:“你在做什么?!”
白夫人平静了下来,她端详着怀中的两把骨剑,如观赏一幅绝世的画作,神色陶醉:“我在磨剑啊。”
树白指着她,不解道:“可可你”
白夫人笑了笑,道:“你以为他们这么好杀?唯有真正的好剑,才能斩下他们的头颅,这是神骨,神骨唯有神骨可以将它磨砺,而这城中,其余的一切,在这柄骨剑之下,都会被斩裂,这就是我一个月以来一直在做的事情,现在你看到了,满意了吗?”
说着,她拎起了些自己的裙摆,让他看得更清楚一些。
树白盯着那伤口,不停地摇着头,然后干呕了起来。
白夫人推着轮椅来到了他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我早就和你说过让你别看了,小孩子要听姐姐的话。”
树白捂着自己的嘴,看着她抱着自己腿骨磨的剑的模样,说不出的恶心。
他张了张口,吸了一口气,声音坚定道:“你果然越来越弱了,都需要做到这个地步了纵使你打磨出了最锋利的剑,你现在又有什么能力操控这把剑去杀死他们?”
白夫人弯起了眼眸,她没有回答树白的问题,只是道:“他们确实很聪明,好像猜到了我要做什么,红月的光是雨,躲在屋檐下确实可以躲过我的窥伺,可是一方浅浅的屋子又藏得住什么呢?先前大张旗鼓地杀死白无常和城主,生怕我看不到,不就是想利用彼岸的平衡将他们的力量转移到那少年身上?”
白夫人笑了起来,自顾自道:“境界加身之后,又假装惹怒那赵襄儿,说要喂拳,不过是想夯实新晋的境界罢了,也不知道到底长了多少境,值得花这么大心思演戏给我看。呵,还未入玄无足轻重?这话到底是说给我听的,让我觉得杀了他不会打破平衡诱骗我出剑的手段何其拙劣?”
她抚摸着手中的剑,道:“既然如此,那我第一剑,便杀一个无足轻重的!”
说话间,她神色凶厉了起来,仿佛回到了一个月前那叱咤酆都的女王,她披上了狐裘,一把抓起了树白,道:“这一剑,看清楚了!”
说着,她一把抓起树白,将他扔到了门外,随后她抬起了眸子,顺着屋檐往上,看着那轮高悬天际的红月,然后抛起了手中的剑。
那剑抛起之后便再没落地,红月对于这柄骨剑好似有特殊的吸引力,将它一点点地往天上拽去,最终化作一个小点,消失在了红月之中。
树白惊愕地看着那把剑,一下子明白了过来。
如今这座城中,白夫人的权柄几乎被尽数打碎,但唯有那轮红月是她亲手构筑的,相当于
树白猛地回头,恰好看到白夫人的右眼一片漆黑,他曾经很多次看到过她的黑眸,但今日才明白过来,她早已失去了自己的一只眼睛,那轮红月,便是她挂在天上的眼,她一直探知着这城中的一切。
如今她要将剑送到红月之上,然后精确地锁定他们的位置,将那剑直接落下。
这一剑绝不可能去斩赵襄儿,因为哪怕刺中也不足以杀死她,同样,她也不可能去杀那诡计多端的宁长久,更何况从她的判断里,宁长久已经偷偷破境,更加难杀,那么这一剑的指向唯有
树白瞪大了眼睛,想起了那个身着道裙,并不比自己大多少的小姑娘。
而白夫人目送着那一剑升天,笑了起来,道:“你觉得这样美妙的、从天而降的剑,应该叫什么好呢?”
树白调动了浑身力气,艰难地从地上拔起,扑向了她,怒吼道:“你给我住手!”
白夫人伸出了手,再次将他按倒在地,她盈盈一笑,“晚了。”
说着,她那漆黑的眼眸转而变成了惨白色。
红月已探知那屋中生命气息的位置,剑尖已精确地锁定了,而这骨剑的打击范围,是整间屋子!
“落剑!”
白夫人发出了指令。
红月的中心,所有的光芒都朝着中间汇聚,凝成了一点,随着白夫人动念,一道拖着猩红光迹的长剑破开红月,笔直地落了下来,那长剑起初还是一根针的大小,但它速度太快,好似燃烧了起来,转瞬之间已如流星凿地,它所指之处,便是宁小龄所在房子!
那一刻,恰好宁长久走出了赵襄儿的房间。
他的眼前,骨剑落下,红芒大盛。
白夫人笑意更盛,在她的眼里,宁小龄才是真正无足轻重的拖油瓶,她最多只是入玄上境或者通仙初境的实力,杀了她,彼岸的平衡甚至都不会受到太多影响,哪怕真有影响,她大不了将那头牛宰了,便一样可以维系平衡。
最重要的是,杀了她,宁长久和赵襄儿都会发疯。
呵,自以为识破了我的阴谋,当着我的面说一些花言巧语,以为骗得过我?
她透过红月探查着一些,她只恨这是一个俯视的视角,无法看清楚宁长久脸上的悲痛与愤怒。
视线里,红芒炸开,整座屋顶被一瞬间砸碎掀翻,红芒如火也如狂风,吞噬着撕扯着所有的一切,连同宁长久的身影,都一并淹没其中,等这红光寂灭,那小姑娘定然尸骨无存!
树白无力地瘫倒在地,他虽不是亲眼目睹,但那种无力感却无比真实,他明白过来,自己不过是白夫人的傀儡,自己的想法和决心都不重要,因为自己自出生起,每一个关节里都缠绕上了无形的丝线。
他抬起头,看着白夫人,却忽地骤起了眉头。
因为白夫人脸上的笑容已骤然敛去。
那间屋子已经被夷为废墟。
红光消散,烟尘落尽。
宁小龄摇摇晃晃地从中站了起来,她身上伤痕累累,手中却抓着一柄白骨磨成的剑。
她对着宁长久虚弱地笑了笑,“师兄,小龄是不是好的钱袋子?”
宁长久走到她的面前,抱住了她,微笑道:“师妹最好了。”
宁小龄靠在了他的胸膛上。
黄泉对岸,白夫人喃喃自语:“怎么怎么可能?!”
接着,她想起了先前的一段对话。
宁小龄看不下去师兄挨打,从屋中出来,想要说什么,却被宁长久拦住了。
这一幕她当时并未放在心上,如今她才想明白,原来那宁长久是真的没有破境,他封锁了自己的身子,然后酆都便只好将多余的境界都赠与给了宁小龄!而如今,她应该是通仙上境接近长命的境界,如果在早有堤防的情况下,是有可能接住这一剑的!
而宁小龄确实有堤防。
在先前师兄的“指示”之下,她已立下了许多道剑锁护身,而她与师兄本就心意相通,根本无需言语,那一栋屋子里,宁长久也一直在盯着红月,在那剑出现的一瞬提醒了她,让宁小龄及时躲避过了骨剑打击的中心。
白夫人失心疯般笑了起来,她将另一把剑也高高抛起,掷向了红月。
而那一边,宁长久抬起了头,看着红月,如与她对视,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