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命道:“没想到嫁嫁妹妹对这等昙花一现的俗物这般感兴趣,也对,你如今三十岁还未到,未见过世面也可以理解。”
陆嫁嫁深吸了一口气,道:“那我独自一人去看那庸俗之物了,见过大场面的雪瓷妹妹可别跟来了。”
司命哪里肯依,她徐徐跟上,道:“我自是懒得观赏的,不过既然小龄想看,便带她去看看好了。”
“”宁小龄伸出爪子挠了挠自己的耳朵,觉得自己又被利用了。
宁长久夹在中间,总感觉有一支支箭在眼前和身侧嗖嗖地掠过,阴寒阵阵。
三人一狐来到了城中的湖边。
子夜将近之时,湖边满是行人,他们没有丝毫困意,纷纷望向了细澜吹拂的湖面。
湖面上停着一座巨大的楼船,楼船之侧,画舫如织,它们一同分开水面,徐徐地驶向了湖中央。
幽暗的湖水里,粼粼的波光随风摇晃。
“开始了。”宁小龄敏锐地察觉到了。
宁长久望了过去。
司命与陆嫁嫁莫名地在怄气,她们谁也没有率先看向画船。她们像是两朵孤芳自赏的花,对于外界的缤纷之美没有多余的兴趣。
接着,人声鼎沸,渺小的火星升向了高空。
星火在夜空中爆裂。
烟花以遮蔽天空的姿态在夜色中绚烂盛放。
它们由无数火光燃起的线条组成,这些线条散发着炽烈的光,排成了整齐的烂漫的弧线,交织在了一起。
陆嫁嫁还在忍耐着,侧眸一瞥,却见司命已经抬头,痴痴地望向了天空。
陆嫁嫁微愣,淡淡地、自嘲地笑了笑,眉目舒缓,也望向了夜空。
铺天盖地的烟火撞入了视线,整个城市都显得无比渺小。
这是司命千年以来,第一次站在人间欣赏烟火。
这是司命时常会回忆的烟火。
她始终觉得,自己的生命就像是一个漫长的夜,再绚丽的美好都只是夜色中昙花一现的芳华,总会被黑暗重新吞去。冷漠与冗长才是夜的语言,美丽不是。
她总以为自己迟早是会忘记这些的。
但后来她才明白,绚烂虽已开过,烟火的余烬却从未消失,若有一日黑暗再次降临,它们总会在夜色里复燃,开成无边无垠的希望之火。
“雪瓷妹妹?”陆嫁嫁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司命回神,她触了触脸颊,难得地有些发烫。
“还不错。”司命平静道:“美则美矣,只是霁月难逢,彩云易散,一夜之后都归于虚无而已。”
陆嫁嫁双臂环胸,微笑道:“嘴硬什么呀?明明就你看得最认真。”
“才没有。”司命下意识道。接着她立刻掩唇,蹙紧了眉,怎么也想象不到这等小姑娘撒娇般的话语会从自己口中说出。
陆嫁嫁笑得花枝乱颤。
司命立刻移开了话题,道:“对了,这烟花为什么叫神仙眷侣呀?”
宁长久笑着摇头:“我哪里知道啊?”
司命微怔,立刻明白过来:“原来是你胡编乱造的啊哼,死性不改。”
宁长久道:“你不还信了?屡教不改。”
“你”司命心想自己怎会遇到这样无耻的克星。
陆嫁嫁听着他们的对话,总感觉他们是在打情骂俏,偷偷地拧了下宁长久的手臂。
宁长久侧过脸,以目光求饶。
最盛大的烟火已经落幕,但小型的烟花还在开着。
寒风徐来,裹挟冬雪。三人在湖边缓缓踱步。
两岸,光艳与阑珊交织着,它们翻腾水中,在暗波中粼粼碎去,如倾倒的彩墨沉入湖底。
天空中的彩鳞巨鱼的花灯还在巡游着这座城市,它所飘过的地方,一束束流火冲天而去,升至高空,绽黄灿紫,绚烂多姿。
司命脸颊的清冷被火光稀释,愈发柔和。
蹲在司命肩头的小狐狸同她一道望着,九尾招展,一同出神。
“烟花开过了。”宁长久忽然说。
司命收回了视线,她继续嘴硬道:“人间之城不夜,绚烂迷眼,此间的人只知酒醉金迷,又如何能安于大道,窥见真正美丽的风景呢,本末倒置罢了。”
宁长久道:“那我要不要弄块黑布,将你的眼睛蒙上?”
司命想象着那一幕,知道那是很多主人对于奴隶的举动,她冷哼道:“无耻。”
陆嫁嫁看着司命,笑道:“雪瓷妹妹也有这般说不出话的时候?”
司命负手,清傲不答。
宁小龄忽然有一种旁观者清的感觉,心想师父你到底在做什么呀?师兄是你的夫君呀,你眼睁睁看着他们这般打情骂俏就算了,竟还以此为乐师父,你是真傻还是对师兄太有信心了呀?反正小龄要是师兄,肯定一个都不会放过的!
衣裳街的夜渐渐地黯淡了下来,冷若余烬。
他们一同离城,向着古灵宗的方向走去。
“明天师兄就要启程了?”宁小龄问。
宁长久道:“是啊,古灵宗的布置我已安排好,师妹老老实实坐镇着就行,到时候有不懂的可以问你师父,我可能要几个月才能回来。”
陆嫁嫁微惊,立刻道:“我陪你一同去吧?”
宁长久道:“你若是走了,谁来照顾小龄?”
陆嫁嫁看向了司命。
司命冷冷回应:“你们一家子的事与我何干?我也是有自己的事要做的。”
宁小龄也楚楚可怜地望着师父,希望她留下来帮自己分担一番压力。
“好,我留下。”陆嫁嫁轻声道。
夜色里,三人御剑过雪。
宁长久回身望去,看着衣裳街远去的影,叹道:“往事如烟。”
司命嗯了一声。
宁长久道:“我说的是烟花的烟。”
烟花司命知道他又在嘲笑自己了,她不理会,默默御剑。
坐在雪崖上偷吃着鱼干的鱼王见他们回来,立刻把盆子埋在了雪地里。
司命今夜心情还不错,也懒得追究,独自回殿。
宁长久与陆嫁嫁却跟了上去。
“你们做什么?”司命有些紧张。
宁长久道:“今夜雪瓷姑娘输了,总不能这样全身而退吧?”
陆嫁嫁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我今夜倦了,明日再说吧。”司命道。
宁长久笑了笑,道:“烟花开过了,还有其他花含苞待放呢。”
司命微愣,没有听懂。
宁小龄被他们联手从司命身上抓了下来,关进了一个小屋子里,然后司命被这对恶人眷侣推搡着进入了另一个房间。
夜才过半,黎明的到来还很漫长。
清晨,司命立在窗边,远眺着银川雪谷,高楼古殿,所有的一切在眼中肃穆。
“起来了?”司命平静回头。
本打算偷偷离去的陆嫁嫁被迫停下了脚步。
“新春快乐!”陆嫁嫁强颜欢笑。
司命忍止住了嘴角欲勾起的笑,道:“昨夜这般欺负我,如今夫君走了,就想蒙混过关了?”
陆嫁嫁道:“新年总该辞旧迎新的,旧怨莫提,新仇以后再算吧?”
司命也未急着报复,而是问道:“你夫君丢下你一人走了,你心里会不会埋怨什么的?”
陆嫁嫁道:“夫君是让我留下照顾小龄的,你可别想挑拨离间。”
司命道:“小龄我也能照顾。”
陆嫁嫁道:“你不是说有自己的事要做么?”
司命道:“骗人的。”
“”陆嫁嫁忽然想去追宁长久。
司命看穿了她的心思,道:“别去了,他既然有事瞒着我们,那就有他的理由。”
“瞒着我们?”陆嫁嫁微微吃惊:“什么事?”
司命冷嘲热讽道:“你们心上人都不知道,问我这个膝上人有什么用?”
陆嫁嫁惭愧地低下了头。
司命道:“也不必太担心他,他如今已近紫庭巅峰,或许能因此得到打破五道的契机。”
陆嫁嫁问道:“如今镇守天榜的人是谁?”
司命道:“是一个叫箫裘的,剑阁八弟子没去之前,便是他在镇守,如今八弟子好不容易走了,当然要守回去。”
陆嫁嫁问:“那夫君能赢么?”
司命道:“那个箫裘是个拿枪的。”
“嗯?”陆嫁嫁不解。
“宁长久枪术天下无双,当然不怕。”司命微笑道。
陆嫁嫁俏脸稍烫,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她,低声道:“你怎么知道的?”
司命笑意更加清媚:“我的意思是,罪君便是用枪的,他已与罪君战过,又怎会输给任何其他拿枪之人?嫁嫁呀,你刚刚又在想什么呀?”
“我”陆嫁嫁支支吾吾,总感觉自己又落入了什么言语的圈套里。
司命道:“好了,别担心他了,现在你更应该担心你自己。”
陆嫁嫁心中一凛,昨夜她就知道,接下来的几个月,自己在劫难逃了。
宁长久御剑过雪峰。
剑啸寒川冰雪。
他的境界再次境界,御剑速度已比来时快上了许多。
他的脸色却很凝重。
宁长久早已了解过对手,所以并没有为此太过担心。
他所想的,是另一件事。
只有他自己清楚,他此刻去的,并不只是天榜。
他觉得自己很有可能会遇见一个人。
那个人便是他苦苦追觅已久的,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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