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前对付那些人参果,假意吃力,是因为他早已和司命约定好,等她将白鹿寿星杀至濒死,然后故意托大,露出巨大破绽,逼其露出真容,奋死一搏。
白鹿所有注意力都在司命身上时,早有预谋的宁长久已来到他的身后,将其一剑截杀。
白鹿寿星的尸体落地,断为两截。
“做得不错。”司命转身,淡淡说道。
她扫视了一眼万寿楼中的童男童女,寿星爷爷死后,她们一个个大惊失色,纷纷退到墙边,瑟瑟颤抖。
宁长久道:“白鹿死了,我们去问谁要幽冥权柄的下落?”
司命自信道:“幽冥权柄无需去寻,就在人参果树里。”
“原来如此。”宁长久点点头,他转过身,望向了后方,道:“这些人参果怎么办?”
司命道:“还能怎么办?难道将它们都投去丹炉炼丹?”
宁长久轻轻摇头。
司命走向她们,自语道:“好歹是五道境界的妖,竟这般弱?”
宁长久道:“圣人庇护之下,神魂理应不灭才对,这白鹿寿星死得也太干脆了。”
司命道:“毕竟出手的是我。”
宁长久点头称赞道:“师父大人功高盖世,妖魔无所遁形。”
司命眉尖轻蹙:“白鹿寿星都死了,你倒是装上瘾了?”
话音才落,司命的眼眸中,忽然闪过一丝光。
那金光是由人群中一个童女掷出的。
这是金翅大鹏借给它的第二件法宝:幌金绳。
这是当初堕仙的遗物,后来白鹿寿星为与金翅大鹏交好,将其赠与金翅大鹏。
幌金绳如一支金箭,朝着司命飞射而去。司命看着这隐忍许久,却略显无力的一击,轻轻摇头。
她伸出手,掌心一拧,幌金绳悬停在她身前三尺处,如遭遇苍鹰啄食的蛇,痛苦扭动。
也是此刻,一股杀意如发硎之刃,在背后峥嵘腾起!
杀意的来源是一朵石茶花——那是先前白鹿寿星道髻被斩裂时,落在地上的石茶!
杀意而起的瞬间,尚在囚困幌金绳的司命背脊生寒,她未解这道杀机的起因,只是陡然意识到,单纯的防守已来不及,这一击绝不足以让她毙命,但处理不慎,是有可能受伤的!
但宁长久却像是早有预料。
石茶花杀意腾起的一刻,金乌飞出,光一般落在它的身上。
幽冥的死气似遇上天敌,挣扎后被驱散。
金乌衔着半枯萎的花,悠悠飞起,将其轻轻放下。
石茶花落地,一个茶褐色衣裳的少年从中跌出,他眉目漆暗,倒在地上,七窍流淌黑血,看上去已奄奄一息。
司命打散了幌金绳的仙气,将其一把握住,她看着地上的黑衣少年,抬头看向宁长久,疑惑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宁长久道:“就让它来解释吧。”
茶衣少年死死盯着宁长久,道:“没想到没想到最后我低估的,竟然是你?!”
宁长久平静道:“你已经做得很不错了。”
茶衣少年听着这近乎侮辱安慰,不甘道:“你是什么时候猜到我身份的?”
宁长久说道:“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我就感觉不对劲。”
茶衣少年不停流淌着黑血,他盯着宁长久,怨怒而不甘。
司命这才后知后觉:“他是石茶花妖?!”
宁长久轻轻点头,道:“还记得当初城外,我们在鬼庙中遇到的妖怪么?”
司命眼眸眯起。
宁长久继续道:“挟持鸡的蜈蚣,挟持黄雀的螳螂,挟持青蛙的蚊虫当时我便感觉,那个传说中的鬼皇,对于天敌反克,有着强烈的怨念。”
宁长久看着茶衣少年,对司命解释道:“我曾以为,比丘峰峰主为白鹿,那白鹿的地位应是极高的,但我在山腰看到了为了保护石茶花,专门驱赶白鹿的女子,在神庙看到了许多鹿肉的贡品,哪怕浇灌长生果树的肥料里,也有诸多鹿的骨头。更重要的是,接纳我们的,是两个花精,这两个花精明明是专门挑选出来接待客人的,却很骄横,竟敢对我师父大人不敬。”
司命如今听着师父一词,总觉得他在嘲讽自己。
地上的茶衣少年听着,发出了阵阵冷笑:“你说得没错我,根本不是什么白鹿寿星,我就是石茶花精是我杀了白鹿,占据了他的意识,我是我们族中的英雄,是代领它们迎接光明和朝露的王!”
他咳嗽了一阵,继续道:“当初比丘峰本是我们花精族的净土,白鹿与那死狐狸到来之后,将花海践踏成不成样子,吃光了大部分未开灵的花,将已开灵的花妖霸占,据为己有!哪怕是我们的神树人参,都被他们掠夺了去!”
茶衣少年声音沙哑道:“这一切,一直等到了它口中的‘堕仙’国君到来后,才得以缓解,国君念我们为奇花异蕊,保护我们,反而诛杀那些鹿妖狐妖,我本以为白鹿与那狐狸也会被杀,殊不知,它们立刻转投国君,为虎作伥!什么受国君蛊惑,都不过是谎言罢了!它们才是妖族的余孽败类!”
“当初圣人其实也洞悉了真相,但却心仁,只将它们打了个半死!当时当时白鹿拖着重伤之躯,来到人参果下,想要祈求神木显灵,哈哈哈神木果然显灵了,但,是我躲在背后装的!”
“当时白鹿喜不自胜的样子,我至今还记得清清楚楚!那时候我便意识到,它已经弱到,连我都可以杀死了!”
“我装成神木之灵骗了它,杀了它占据了它的意识,留下了它的躯壳!”
“哈哈哈也是那一天,我得到了神木的认可,修为开始突飞猛进”
“只是那时我并不知道,就连神木也开始堕落了。”
茶衣少年道出了当年的真相。
那时候圣人还未死,魂魄还未守护世间大妖,所以它才能将白鹿的神魂取而代之!
司命神色冷漠。
难怪明明五道境的白鹿妖这么不堪一击,难怪它非要精心准备杀室作为手段原来那根本不是它的本体!它能在四处生长出真身一样的东西,靠的也不是化骨术,而是它散播出的孢子!
万寿无疆皆是荒谬之谈,真正的白鹿妖早已在数百年前便已死去!
宁长久看着它,道:“这就是你之后残害同族的原因吗?”
“什么同族?!”茶衣少年的瞳孔中,情绪炸开,它说道:“妖族之间从无同族!我的同族唯有花精,你看我将她们,保护得多好啊。”
他们的身后,所有开花之后被摘下的人参果都跪在地上,他们垂着头,合衣而抖。
宁长久轻轻摇头,问道:“冥君权柄在哪里?”
茶衣少年竭力挣起身子,盘膝而坐,道:“我早就说过了,你们带不走它的万妖城内,带剑者死!那是冥君之剑,你如何能够取走?”
宁长久皱起了眉。
“我放你一条活路,你替我们将剑带出!”司命立刻开口。
茶衣少年木讷地笑着,他的脸上,皱纹一条条地生长出来。
“我知道的我早已犯下了十恶不赦的罪孽他们早就想除掉我了,只是碍于某些原因未能出手,哈哈哈哈哈他们袖手旁观,就是想借你们之手除掉我啊我早就想到了我原本以为,我能逃过此劫的啊”
“逃不掉谁也逃不掉哈哈哈”
茶衣少年放声狂笑着。
声音震得万寿楼摇晃不止。
笑声中,茶衣少年漆黑的血流淌不止,它被满身罪孽压垮,一点点失去了最后的生机。
圣人没有守护它的魂魄。
它的魂魄始终是人参果树守护的。
如今神木将死,哪里又能护得住它?它唯一的靠山金翅大鹏,也只是赠了它两件法宝而已。
除了满山花精,它早已众叛亲离。
人参果们跪在地上,眼睁睁看着主人的死去。
它们原本以为自己会被杀死,却见这对名义上是师徒的男女缓缓走了出去。
万寿楼外还飘着细雨。
那些原本作为死士的白鹿精皆解下了刀甲,置在身前,它们跪在雨中,对着宁长久与司命齐齐叩拜,数百年里,它们的无数同类,看似在山间无忧无虑地活着,实则成年后大部分皆被杀死,剥皮。
它们在雨中恸哭着,对着两位救他们于水火的恩人磕头致谢。
地面的积水中,淌着磕破头皮的血。
宁长久没有承它们的恩情。因为他知道,短暂的解救根本不是真正的救赎,万妖城的崩塌已可以预见,这丝光对它们而言,远不是黎明。
“你早就知道了,为何不告诉我?”司命开始兴师问罪。
宁长久道:“神官大人冰雪聪明,我还以为你也能猜到的。”
司命妖狐面具下的脸色很是难看。
她袖中的手捏紧了拳,恨不得打在宁长久的脸上。
宁长久看着她,虚弱地笑了笑,道:“给我。”
“给你什么?”司命问。
宁长久道:“那根绳子。”
“你你想做什么?!”司命微惊,胸脯起伏,道:“我我与你说师徒不过玩笑话,你何必次次如此当真,不能有些气量么?”
宁长久微笑道:“唉,不染尘埃的司姑娘,你的脑子里整日想些什么?”
说着,他夺过了绳子,往身后一抛,将屋中所有的童男童女卷在了一起。
司命神色更加不善,她默默发誓,以后类似的话,她一定要等宁长久先开口!
“你抓它们做什么?莫不是想要炼那长生之丹?”司命问。
“我有那么邪魔外道么?”宁长久道:“我若不带走它们,它们都要被门外的鹿妖打死,唉留着它们还有用,比丘峰把妖逼成鬼,我们应当把鬼改造成好人。”
“”司命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司命话语带着些怨气:“那现在你要做什么?”
宁长久揉着额头,道:“我有些累了,我想先回去睡一觉。”
万妖城的黑暗处,金翅大鹏霍然睁眼。
他对于白鹿一事本不关心,死就死了,到时候将幌金绳夺回来便是。
但
他从未想过,他停滞百年的万妖诀,竟会在此处寻到最后的拼图。
“金乌”
金翅大鹏笃笃地敲着桌缘,沉声自语。
(补更完成!谢谢今天大家对作者君身体的关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