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谦还有个疑问,便问道:“为何会有这么多读书的孩童?”
他自己就是读书人,所以很清楚,在大明,读书其实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
洪武初期,朱元章颁发了大量的优待读书人的制度,比如不需要纳税等,是因为大明百废待兴,需要读书人来参与治国,同时也是因为,读书人实在是太少了。
因为,读书的成本很高。
周礼有云:乡有庠,州有序,党有校,闾有塾。
其中的庠、序、校、塾就是古代地方各级学校的名称,有时匾额看到“荫泽庠序”,就是荫泽学校的意思。
大体上来说,在古代的学校,分为两大系统,一类是官学,一类是私学。
官学就是指朝廷和地方各级官方直接创办管理的学校,最高级别的官学,就是太学和国子监,而地方的官学又称为乡学或是学宫。
官学的经费主要靠朝廷拨款,还有一些就是商人士绅的捐助。
宋朝时期,因为人口数量庞大,导致官学学生人数太多,拨款与捐助已经无法满足官学支出,曾出现过一种“学田”制度。也就是说,朝廷拨一块地给学校,然后让学校租给附近的百姓,用所获得的租金来维持官学的开支。
在官学中,学生可以免费就读,也提供免费的吃住,有些时候还可以领到一些零用钱。
但是,在古代想要上官学是很难的一件事情。因为最初的时候,官学本就是为贵族弟子而创办的,属于贵族阶层。到了唐宋时期,官学才逐渐向平民百姓打开大门,但也不是谁都能进,需要天赋异禀,不说过目不忘,七步成诗,至少也是当地的才俊。
除此之外,官学也会收一些自费生,这部分人就需要交学费,而且食宿等也需要自理。
另外一个,便是私学,也就是个人办的学校。
而私学的开创者正是读书人所尊崇的至圣先师,孔子,他提出了“有教无类”的思想,为普通大众提供了学习的机会。
私学没有朝廷补贴,是需要交学费的,最开始,孔子定的学费标准是十条腊肉。
在当时来说,这个价格其实还是蛮贵的,因为并不是家家户户都有肉吃。
不过,这个规定也不是死的,如果交不起学费,还特别想上学,可以帮老师干活,以工代费。
在民间,大部分学堂都是私学,因为官学太少了,普通人家想读书的话,只能去私学,或者叫私塾。
而这些只是影响读书人数量的最基本的因素。
普通的百姓,手停则口停,温饱都是问题,根本没有多余的钱供孩子读书,不止是高昂的学费,还有令人望尘莫及的书本费。
虽然在东汉末年,蔡伦发明了造纸术,但是对于古代社会来说,造纸术算得上是高科技,普通百姓根本承担不起。
南宋淳锡年间,苏州地区印刷《大易粹言》二十册,就耗费了一千三百多张纸,加上其他的材料费,印刷工匠的人工费,算下来成本总共是大约三到四贯,对外售价八贯。
当时的八贯钱,大约是一户普通人家一年的生活费。
如此高昂的求学成本,根本不是普通百姓可以承受的。
因此,于谦很难理解,为何蔚县的学堂,竟然有这么多的孩童,而且大部分都出自普通人家。
党兴永笑着回道:“这些孩子的父母,多为匠人,或是做一些小买卖,就算是务农的百姓,自从蔚县实施新政以来,也挣了一些银子,区区五两银子的学费,倒还拿得出来。”
于谦微微颔首,五两的学费其实不算低,不过,若是家庭的生活有所改善,却也负担得起。
“当然,这还不是最重要的。”
党兴永继续说道:“以往我等读书人,寒窗苦读十余载,只为了功名,可是,若不能金榜题名,这肩既不能挑,手又不能提,如在下这般家庭困顿,日子就更难熬了。”
于谦不断点头,读书人的事,他当然最是清楚不过。
“现如今,蔚县这边,甚至包括邻县的一些乡镇,人人都重视教育,因为百姓们知道了读书的好处。所谓学而优则仕,可哪怕是学的差一些,若能读书写字,在这蔚县,未来也总能谋一个好出路,譬如做这教员,又如,在作坊里做账房先生,哪怕是商家雇佣掌柜,也是需要人能读书写字的,还有不少的匠人,若大字不识,根本无法胜任,这些工作,固然远远不如金榜题名,可比之寻常的苦力,不但收入要丰厚,且也体面不少。因此在蔚县,百姓们都愿意将孩子们送来读书。而且,还有专门为成人开设的学堂,这一年来,县里的学堂一再扩编,至今已经到了辛字号,却依旧不足,据闻,壬字号和癸字号已经在规划了。”
于谦这才恍然大悟,一个县竟然有三千多的读书人,原来是这么来的。
在这一刻,他终于体会到了皇上的良苦用心。
原来新政并不是搞点新鲜玩意就行了,也不是人人都唯利是图,而是一个全新的,史书中从来没有记载过的,真正的大治之世!
想到这里,他不禁笑道:“这才是真正的教化,不需官府操心,人人也肯向学,所谓读书明志,读书明理,若天下各州县,都效彷蔚县,何愁天下教化不兴?”
他是真的服了,一直以来,自己苦苦追寻的天下大治,原来就在眼前。
只要百姓富足,吃饱穿暖,自然会有所求,无需特意去教化,一切便可水到渠成。
原本以为,百姓们没读过书,自然是愚不可及。
可是今日一见,百姓们都聪明的很啊,他们很清楚如何能让自己受益,而朝廷要做的,只是让他们能够靠着自己的本事养家湖口,其他的事,根本不需要过多参与,只需因势利导,所有的难题便可迎刃而解。
“子曰,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
朗朗读书声入耳,于谦似乎想起了自己年少求学的时光,竟有些眉飞色舞起来。
“这里谁是院长?”
就在这时,突然冲进来一群人,看样子,似乎不大友善。
党兴永上前行礼,道:“院长一大早去了县衙,不知几位有何贵干?”
为首的那人大约四旬年纪,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说道:“吾乃衍圣公府孔志平是也。”
此言一出,党兴永立即肃然起敬起来,衍圣公府,孔家人!
怪不得人家这么高傲,谁让人家是至圣先师之后呢!
全天下的读书人都尊孔子为师,因此,衍圣公一脉的地位非常特殊,甚至,有时候连朝廷也不得不退让三分。
哪怕是曾经的金国、蒙古这一类外族,到了中原,也不敢动孔家人,甚至要想尽办法拉拢,为的就是拉拢天下读书人。
“失敬,失敬,在下党兴永,是甲字号书院的总教员,平日院长不在之时,在下可以代劳,不知尊下到此所为谓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