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镇的心思并不在这些牛羊马匹,不过,聊了这许久,不买点啥也说不过去。
于是,他装模作样地来到牛栏旁,问道:“你这牛什么价钱?”
阿图鲁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黄爷是准备用现银结账,还是以物易物?”
朱祁镇有些错愕,来之前也没准备啊,还能以物易物的?
还好他反应够快,立刻回道:“都可以,看价钱。”
阿图鲁倒是没那么多心思,说道:“若是以银钱结账,一头牛五十两,若是以物易物,一头牛折米十石,绢二匹!”
朱祁镇又问道:“若是交换,只能用米和绢吗?”
“也可以用生丝,茶叶,盐巴,生铁……不过,我只会算米和绢,若是用其他的,需要去交易所登记。”
“交易所?”
“对啊,朝廷专门设置的交易所,在鄂尔浑城,黄爷是第一次来这边做生意?”
“让兄台见笑了,确实是第一次,什么都不懂,哈哈……”
朱祁镇见状,知道装不下去了,只好尬笑。
阿图鲁却很是不以为然,道:“黄爷不用谦虚,来这里做生意的,都有第一次,不如这样吧,快正午了,到我的房子里坐坐,我请你们吃饭,咱们边吃边聊。”
朱祁镇笑道:“不合适吧?”
阿图鲁大手一挥,道:“有朋自远方来……来的都是客嘛,大家都是朋友,不用客气!”
袁彬悄悄扯了一下朱祁镇的衣袖,意思是不能去。
好家伙,话没聊几句,就跑人家房子里吃饭?
你若真是商贾也就算了,可你是皇帝啊,这人什么底细,你清楚吗?
这顿饭要是吃出问题来,我这个锦衣卫指挥使也就到头了……
朱祁镇回头看了一眼袁彬,道:“人家请客,咱就客随主便。”
袁彬神色大骇,正要劝阻,却看到朱祁镇冲他使了个眼色,轻轻摇了摇头。
看样子,这顿饭是非吃不可了。
朱祁镇心中自有打算,这次出京,是偷跑出来的,根本没有人知道。
栖栖克约定的时间是三天之后,她还在鄂尔浑城做着准备工作。
就算有人想要暗害,也得提前知道自己的行程不是,现在的情况,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要去哪,纯粹是心血来潮,走到哪算哪。
如果进了鄂尔浑城,自然该万分小心,谨慎对待。
现如今看着面前这个天性淳朴的蒙古汉子,不知为何,心中完全没有戒备。
阿图鲁头前带路,道:“就是比较脏乱,如果不嫌弃……”
“不嫌,不嫌!”
朱祁镇背着手,道:“我们第一次来,自然也想结识一些朋友。”
阿图鲁一听,脸上笑容更盛,道:“我们的帐篷比不得你们汉人的房子结实,但是住着舒服,你们下次来漠北,直接过来找我!”
帐篷门帘撩起,里头有一名妇人,两个半大孩子。
阿图鲁用蒙语说了一句什么,两个孩子便小跑着出去,那妇人转身端来一个托盘,上面是一个铁壶,几个茶碗。
紧接着,她也叽里咕噜说了一句什么,阿图鲁点了点头,然后对朱祁镇说道:“今天中午吃烤全羊!”
朱祁镇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自己是来做生意的,现在什么都没买,人家先安排一顿烤全羊,看起来,蒙古朋友很豪横啊……
阿图鲁盘腿直接坐在了地上,拿起铁壶,倒出乳白色的汁水。
“黄爷,先尝尝我们这的马奶酒!”
朱祁镇也不客气,也是按照他的模样,盘膝而坐。
“阿图鲁兄弟,你别叫我黄爷,太生分了。”
“那叫什么?”
“就叫兄弟,四海之内皆兄弟嘛,来,喝一杯!”
朱祁镇端起酒碗,一口就干了。
阿图鲁见对方如此爽快,更是由衷地开心,道:“好兄弟,干!”
袁彬站在一旁,脸上全是苦涩。
人家端过来你就喝,你胆子可真大啊!
忘了那碗鱼汤了吗?
阿图鲁一抬头,看到袁彬黑着脸,还以为是因为自己没给人家敬酒。
“这位兄弟,一起坐,喝酒!”
袁彬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摇了摇头。
他不是不想喝,是不敢。
这地方人生地不熟的,谁知道会出现什么样的变故?
朱祁镇心中清楚,便说道:“他不能喝酒,他……痛风,你懂吗,就是一喝酒全身疼!”
袁彬强行挤出一丝笑容,点了点头,心中暗道,你说痛风就痛风吧……
阿图鲁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说道:“那就等着吃肉,多吃肉就不痛了!”
朱祁镇端起酒碗,再次一饮而尽,然后砸吧砸吧嘴,道:“味道不错,就是太澹了。”
阿图鲁呵呵一笑,道:“太烈的酒,怕你们喝不惯。”
两人你一碗我一碗,不多时,一壶马奶酒已经见了底。
阿图鲁不由得重新审视起面前这人,看起来有些文质彬彬,酒量却出奇的好。
而且,行事风格很是洒脱,反倒不像是做生意的商贾。
“好兄弟,你等着!”
说完,阿图鲁起身,走出帐外。
袁彬顿时紧张起来,来到帐篷门口,拉起一条缝,悄悄向外看去。
只见阿图鲁从旁边那座小帐篷出来,怀里抱着一个坛子,好像是酒。
袁彬不动声色地回到朱祁镇身边,门口便传来阿图鲁粗犷的声音:“朋友来了有好酒,这坛酒我可藏着一年都没舍得喝!”
朱祁镇问道:“这是什么酒?”
“这可是好酒!”
阿图鲁一巴掌拍开封泥,整个帐篷里立刻弥漫着浓厚的酒香。
朱祁镇吸了一鼻子,道:“杏花村!”
“黄兄弟,你可太有见识了,就是杏花村!”
阿图鲁很兴奋,斟满两个酒碗,说道:“去年一个山西的酒商来这边做生意,我花了大价钱买下的!”
朱祁镇端起酒碗,放在鼻下闻了闻,道:“是不错,陈年的杏花村。”
宫里什么好酒都有,杏花村也是最醇正的,相比之下,这坛子酒的品相还是差了些,年份似乎也不是很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