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南方的混乱,内阁难道没有一点责任吗?”
“抚恤金的事已经拖了快一个半月,始终都没有解决,现在死者家属都闹到马内,内阁打算如何解决?”
“内阁是否想把这个难题重新踢回地方?”
“说什么擅自出兵,难道那两份讨伐令是假的?那些城市响应讨伐令,这难道有错?”
议会大厅里再一次变得喧闹又嘈杂,和上一次相比,国会议员们的口气愈发重,因为他们的手里已经有够分量的武器。
那些死者家属根本没有意识到他们再一次被人当枪使,不过就算他们知道,也不会在乎,因为和在自己老家静坐相比,在马内静坐的感觉要好得多,先不说议会大楼远比自己家乡的市政厅气派恢宏得多,议会门前还有一大片草坪,坐在上面也舒服得多,而且那些议员也好说话,早晨准备了热粥,中午和晚上也管饭,吃得还不错,静坐的人有时候还会出去逛街,平时他们可没机会来马内。
离议会大楼二座街区就是临时管理委员会所在地,此刻有一辆马车停下来,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人从马车上下来,急匆匆地走进去。
临时管理委员会的会议厅内烟雾缭绕,很多人不停抽着烟,此刻只有烟丝能够让他们的大脑保持清醒。
看到满脸络腮胡子的人进来,所有人全都坐直身子,杜瓦利派的主席帕瓦蒂埃干脆站起来,看着那个人急切地问道:“情况怎么样?”
“非常糟糕。”那个人随手一拉,脸上的胡子立刻脱落下来,露出一张年轻的面孔,道:“情况非常糟糕,各个党派已经联手,要不是顾及到我们这边的票数肯定会超过三分之一,他们恐怕已经提出弹劾。”
和帕瓦蒂埃的急不可耐相反,乔治·雅克仍旧显得不疾不徐,慢条斯理地问道:“马克西米有什么反应?”
“他看上去并不积极,不过很难说这是不是假象,或许他表面显得很平静,背后却在积极推动这一切。”那个人道。
乔治摇了摇头,叹息一声,说道:“以我对马克西米的了解,他十之八九是真的不感兴趣,现在情况一团糟,这时候上台,根本没有一点好处。”
乔治说这番话,更多是在自言自语,他现在有些后悔,后悔脱离宾尼派,加入杜瓦利派,更后悔进入内阁。
其实乔治也知道局势的艰难,意识到上台之后面对的将是一个烂摊子,但是他总认为自己能够解决问题。
现在看来,乔治把一切都想得太美好,更高估自己的能力,而马克西米比他冷静,也比他更谨愼,干脆放弃机会,把胜利拱手相让,现在看来这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反正我们的人在议会里占据三分之一以上,根本用不着担心。”有人在自我安慰。<!--PAGE 1-->
“最好别这么乐观,这种漏洞不可能一直存在,万一他们先对议会进行重选呢?”乔治不以为然地道。
“我们未必会输。”又有人在自我安慰。
乔治已经懒得响应,他很清楚这种人从来不会消失,同样他也很清楚,这种人根本没有大用,他更清楚,以现在这样的局势,如果议会改选,绝对可以轻而易举地把大部分杜瓦利派的成员踢出去。
乔治在沉思着,但大厅里早已乱成一团,那些委员你一言我一语激烈争论着,一个个稀奇古怪的提议被抛出来,其中甚至包括派刺客干掉拉佩。
“暂时休息一下吧。”帕瓦蒂埃摆了摆手,他也看出来这些人或许政治智慧都不低,让他们分析什么东西绝对没问题,但是让他们解决问题,那就不可能,这些人提出的建议没有一个可行。
帕瓦蒂埃偷偷看了看乔治,从刚才开始乔治就沉默不语,眉头虽然皱着,却并不显得紧张或者失落,以他对乔治的了解,他敢肯定乔治已经有想法。
众人站起身,有的人朝着外面走去,有的人则聚集在一个角落里,所谓的休息其实就是小范围的交流。
“乔治,你有什么想法?”帕瓦蒂埃凑到乔治的身边坐下来。
此刻原本聚拢在乔治身边的那些人全都走开,他们知道帕瓦蒂埃和乔治有话要谈。
“我没什么想法。”乔治随口说道。
“你骗不了我。”帕瓦蒂埃不以为然地道:“我知道你肯定有办法。”
乔治看了看左右,身体探过去,用异常低沉的声音说道:“现在马内很乱,不过乱也有乱的好处,有些人蠢蠢欲动。”
说着,乔治朝着王宫的方向努嘴。
“这算什么好事?”帕瓦蒂埃皱起眉头。
“以我对马克西米和让的了解,一旦有外部敌人出现,他们都会放弃成见,暂时和我们合作。”乔治低声解释道。
帕瓦蒂埃想了想,认可乔治的话,他对马克西米和让同样很了解,这两人确实如同乔治所说的那样,在大是大非面前从来不含糊。
“那个人呢?”帕瓦蒂埃看了南面一眼,他的意思很明显,指的正是拉佩。
“不清楚。”乔治苦笑一声:“我们接触的时间毕竟太短,还不太清楚他真正的为人。”
“要不要派人和他接触一下,摸一下他的底?”帕瓦蒂埃问道。
乔治沉思起来,好半天他似乎下定决心,这才说道:“我还是亲自跑一趟吧,不管怎么说我和他还有一些交情,其他人恐怕……”
帕瓦蒂埃明白乔治的意思,因为当初的那件事,拉佩对杜瓦利派绝对没有一丝好感,而乔治虽然是杜瓦利派的副主席,感觉却像一个独立党派,和杜瓦利派的关系并不密切。
“你以什么名义去那里?”帕瓦蒂埃问道。
“这段日子西南面的那位亲王非常活跃,我不清楚他是否知道,我好意提醒他一下,这没什么问题吧?再说,我也不是专程去塔伦,抚恤金的事不是闹得沸沸扬扬吗?这件事总要解决,我就以这个名义南下。”乔治早就想好理由。
听到这番话,帕瓦蒂埃第一时间想的不是拉佩是否会妥协,而是对这位副主席的消息来源感到吃惊,身为杜瓦利派主席,而且是临时首相的他对这些事根本一无所知,乔治是怎么知道的?
这让帕瓦蒂埃有一种危机感,不过他的脸上却没有丝毫表现,反而有些忧心地问道:“万一他选择投靠那边呢?”
“应该不会。”乔治摇了摇头,紧接着苦笑道:“就算他站在国王那边,反正西南面已经有一位公爵在那里,顶多就是他们两家连成一片,大不了我们放弃整个南方,如果他站在我们这边,那就把南方交给他,让他去和那位公爵硬损。”
乔治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同时也做好最好的打算。
“万一他选择中立怎么办?”帕瓦蒂埃又问道。
“不可能中立,西南面的那位公爵想要攻打马内,首先必须确保右翼的安全,绝对不会允许一个能够威胁到他右翼的中立势力存在。”乔治很有把握地道。
帕瓦蒂埃稍微一想顿时感觉有道理,将心比心,如果换成他在那位公爵的位置上,在解决掉右翼的威胁之前,也肯定不敢轻举妄动。
就在帕瓦蒂埃和乔治·雅克在讨论未来走向的时候,在王宫里一间非常隐蔽的房间内,年轻的国王也在谈论同样的话题。
密室里只有两个人,国王坐着,旁边站着一个看上去三十多岁的人。
如果拉佩在这里,肯定能认出国王身边的人,那个人正是克鲁索子爵,警察总监勒芒的心腹。
“陛下,这里不安全,我已经为您准备好逃亡的路线,如果下午出发的话,晚上您就可以在赖恩的行宫里发表讨伐宣言。”克鲁索子爵劝道。
“不,我不走,绝对不走,我不会逃跑的。”国王固执地说道。
克鲁索子爵一脸鄙夷,他很清楚国王不是什么勇敢的人,之所以不愿意逃跑,恐怕是因为被吓破胆子。
在国民会议召开的第一天晚上,国王就感觉情况不妙,打算逃跑,结果刚逃到郊外的行宫,还没有决定去赖恩还是布朗日,就被那些暴民包围,然后局势就急转直下。
不过这话没办法说破,要不然大家都难看,再说克鲁索子爵也没把握百分之百让国王逃脱,现在已经不是国民会议刚召开的时候,经过将近半年的时间,国家的局势虽然越来越乱,也越来越糟糕,但是平民阶层却已经彻底站稳脚跟。
这和海峡对面的马提兰当年的情况完全不同,马提兰发生革命的时候,有两个对立的党派,一个拥护王权,另一个反对王权,再加上领导革命的人很多是贵族,所以贵族阶层并没有被削弱。
但国内的党派全都反对王权,只是程度不同,杜瓦利派比较温和,赞成限制王权。另外一些党派就严厉多了,宾尼派就认为应该消除王权,实行共和。各个党派里几乎没有贵族,所以前一段时间的动乱看上去无序,实际上都是针对贵族阶层。
贵族在马内和中部已经被彻底瓦解,北方还有贵族残余,南方只有西南两个省和塔伦有贵族。
失去整整一个阶层,周围全都是满怀恶意的敌对势力,想要逃离这里,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陛下,没有您的号召,只怕……”克鲁索子爵仍旧想要把国王弄出去,要不然半路上让他死掉也是好事,另外确立一位国王也总比现在这样不死不活的要好得多。
可惜国王打定主意不再乱动,道:“你去告诉他们,他们如果真的在意我,就一口气打到马内,反正这里离赖恩和布朗日都不远,努力一下应该不会太难,我就在马内等待他们的到来。”
“这……”克鲁索子爵苦笑一声,道:“现在的问题是人心不齐,逃往赖恩和布朗日的那些贵族倒是想打回来,但赖恩和布朗日当地的贵族却另有想法,特别是您的弟弟欧拉亲王和森克麦伦公爵更是巴不得……”
“我知道。”国王虽然年轻,却不意味着他傻。
国民会议召开的时候,如果那几个贵族想平定内乱,完全可以派兵进入马内,那时候平民还没有彻底掌权,贵族也没有被大肆杀戮,两边连手绝对可以轻而易举地把这场暴乱镇压下去,但是他们没有这样做,绝对是别有用心。
国王并不打算指望自己的两个弟弟,他探出身子,低声问道:“特蕾西亚女王是什么想法?”
特蕾西亚女王正是国王的岳母罗格纳尔王国的女王,现任神圣同盟的主席。
“女王陛下很关心您和王后,可惜她想插手也做不到。”克鲁索子爵一脸无奈的样子。
国王沉默半晌,最终说不出一句话来,特蕾西亚女王这番话可能是真的,他的国家和罗格纳尔王国并不接壤。但也可能是假的,西南面的西撒,东南面的索罗拉特、托特莱、普特朗、瓦尔纳斯,北面的隆哥全都属于神圣同盟,特蕾西亚女王身为主席,如果真的想要插手,完全可以说服周边各国出兵干涉。
“你下去吧。”国王摆了摆手。
克鲁索子爵微微鞠了个躬,一步步地退出去。
克鲁索子爵一离开,旁边的一扇小门就无声无息地打开,一个女人走了进来。
这个女人很年轻,身上珠光宝气,容貌可以称得上美貌,不过和蜜丝瑞尔侯爵夫人相比就差得多,甚至比不上娜达利雅、西尔维娅等人,但是她的气质却远远超过她们,就算不刻意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也会给人一种高贵的感觉。
“你都听到了。”国王无力地靠在椅背上,刚才他的鎭定完全是装的。
“为什么不答应他离开这里?马内实在太危险,那么多贵族都死于非命,这里的人全都疯了。”王后一脸忧愁,甚至有些歇斯底里。
“我担心咱们根本到不了目的地,对于克鲁索,我比你更了解,这个人根本不可信。”国王当然不会承认自己的胆子小,没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把握,他绝对不会乱动。
“我觉得应该赌一把,一直待在这里,我都快要发疯了,每天晚上只要一闭上眼睛,我就会看到一张张充满恐怖的脸。”王后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她捂住脸,嘤嘤哭泣起来。
“放心,莫文保证过会保护我们的安全。”国王说道。
“莫文?”王后的脸色瞬间变了,道:“他根本就不可信,这一次魔法协会在暗地里可没少做手脚。”
国王沉默了,他当然知道王后的话没错。
在这次暴乱中,魔法协会一直在替那些暴乱者撑腰,基本上哪里有战斗,魔法协会的人就会出现在哪里,名义上是阻止双方的战斗波及到无辜者,实际上根本就是偏袒暴乱者,很多贵族家的护卫一旦出手太狠,就会遭到他们的连手压制,相反的,那些暴乱者不管犯下什么样的恶行,他们全都视而不见。
国王也能猜出其中的原因,魔法协会想取代光明神殿曾经拥有的地位。
不过国王有一件事没办法说出口,他之所以仍旧信任传奇魔法师莫文,是因为莫文曾经发誓,只要国王不离开马内,就会保证他和全家的安全。这是在国王被押回王宫之后发生的,除了他和莫文两个人之外,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国王很清楚莫文花这么大的代价,为的就是把他留在马内,他也清楚莫文肯定没安好心,但是他同样可以肯定誓言是真的,只要他留在马内,他和全家的安全就绝对没问题。
王后并不知道这件事,但国王不走,她也只能留下,好在身为王族,从小她就被灌输一些特殊的思想,王族表面上非常风光,拥有别人永远都得不到的尊敬和荣耀,但是坐在这个位子上,必须随时面对毒药、刺杀和绞架。
“我的兄长来信给我,他正想办法把我们救出去,他已经和周边那些国家的国王约好,很快就会派兵过来,不过他必须得到你的认可,还要你答应几个条件才行。”此刻的王后看上去一点都不像是一个妻子,更像是一个外交官。
“什么条件?”国王问道。
“首先是军费问题,他们出兵所花的军费全都得落在我们的身上。”王后叹道,脸上露出一丝肉痛的神情,觉得这个国家的钱是她丈夫的钱,也是她的钱。
“没问题。”
国王倒是看得开,他一直在为钱而头痛,时间长了反倒不在乎。<!--PAGE 5-->
“其余国家还有一些条件,隆哥希望得到苏哥斯和鲁林两省,西撒希望能够得到西大陆上的那块殖民地,索罗拉特看中托比西尼亚,普特朗则看上莫林克和班克纳特群岛。”王后一口气说出来,这一次她的语气非常平淡,除了苏哥斯和鲁林,其他的不是海外废地就是殖民地,根本用不着在乎,而苏哥斯和鲁林这两个省,一直以来争议就很大。
“班克纳特群岛。”国王苦笑一声,他听到一个最不愿意听的名字,道:“我可以授权,不过普特朗人得自己去拿。”
“我就这样回复。”王后明白这就是丈夫的回答,丈夫身为国王,想要让他说出割让土地的话实在太困难,国王有国王的尊严,哪怕已经成了阶下囚也一样。
“号外,号外,贵族最后的疯狂。”
“王室妄图复辟,两位亲王南、北夹攻。”
“赖恩方面的军队离马内只有四十公里,布朗日的军队离马内只有五十公里,马内是否能够守住?”
“光荣的公民们全都联合起来,拿起武器和贵族的军队抗争。”
“为了自由,为了平等,战斗!”
一夜之间风云突变,前天人们还在为抚恤金的事情争论不休,转眼间马内居然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
“不能再犹豫下去,抚恤金的问题必须立刻解决,要不然对国民自卫军的打击太大!除此之外,那两份讨伐令必须撤销,南方的乱局都是那两份讨伐令搞出来的,特别是第一份讨伐令,我建议组建一支联合调查队彻查这件事……”
临时管理委员会的大厅里,杜瓦利派主席、现任首相帕瓦蒂埃大声地宣布着他的决定。
底下的人全都一脸古怪,他们很清楚帕瓦蒂埃是打落牙齿往肚里呑。
“钱从哪里来?”一个显然不属于杜瓦利派的成员问道。
临时管理委员会是一个妥协的产物,杜瓦利派需要这个机构,为的是行事方便,其他党派当然不会答应,因为这个机构有架空议会的嫌疑,最终的结果是各个党派在临时管理委员会里都安插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