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颔首:“嗯,杀父仇人,所以,她才有资格在凌霄宝殿那等唇枪舌战之地,以一敌百,强行将本君带回镇魔殿、教养。”
“那你,恨她杀了你父亲么?”
“恨这种感觉,倒并不怎么强烈。毕竟父君当年为了在战中取胜,可是亲手舍弃了我,不顾我的意愿,将我炼化成魔……他在我心中,早已不是父亲了,一身魔骨,算是还了他的生育之恩。”
“那你同你师父的心结,又是从何时起,有的呢?”
“本君初入镇魔殿,她便将本君丢弃在太和阁中,不管不问。只派了白榆前去照顾本君。本君,三百年都未曾见过她一面,她收本君为徒,仅仅只是隔三差五地送些天庭典籍来逼我阅览。
若无那些堆砌满殿的天家典籍,我都以为,她已经忘记了我的存在。我被押上天界时,情根便已被父亲抽走了,所以我,根本感觉不到身边人对我的任何情。
而我又偏偏,孤独的很。
三百年后的再见,是天枢阁着火,我和白榆都被困在了火海里。是她冒险冲进火海将我们两个救出来的。她将我们带回镇魔殿,不知过了多久,我躺在床上意识模糊的睁开眼,扭头,就看见她满头大汗的拼命用法术给白榆治伤。
她眼中的关切,像一把把利刃,插进了我的胸口……再后来,她在我面前总是表现得无情无欲,六根清净,凉薄冷漠,只会一味地数落我的不足,从不曾夸赞过我什么。
而对白榆,她却是温和柔善,好言好语,做足了一个慈师该有的样子。我,挺羡慕白榆的,更准确来说,应该是嫉妒。
数万年的冷待,让我萌生出了想要讨好她的念头,可她,却永远都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当然,真正让我对她产生怨恨情绪的导火索,还是她下令断我龙骨,抽我龙筋的那次。她亲手,剥了我的鳞,毁了我的脊骨,差点害我成为一个废人,还将我关押在凡间仙山内思过。
她在我心里留下了永世难忘的创伤,我还记得,那会子我有多么卑微地跪在她脚下,祈求她信我一次,可她为了维护自己镇魔神尊公正严明的清名,毫不犹豫,便下手重伤我……
后来每每回想这些事,我都只觉得自己,无比可笑。
再后来,我刑期已满得以释放,被召回了镇魔殿,无意间,亲耳听她同旁的神仙说,她收我为徒,只是把我当成一个战利品,养在身边,颇为满足罢了。
她身为司战神,每场战事大捷,都会从敌军统帅身上取一样最重要的东西收藏保存,以作纪念。而我,就是她与父亲一战,大获全胜后,从父亲那,取走的战利品。
在她心目中,我是没资格做她徒弟的,我只是她豢养的一条生性残暴的猎物,她天生便喜欢驯服野兽的感觉,更享受,将我掌控在手心,看着我被她耍的团团转却不自知的滋味。
彼时我,还没令她丧失兴趣,所以她才不着急处理掉我,若我下次再给她招惹麻烦,她定亲手杀掉我,绝不给天帝一门抹黑。
呵,从那日起,我便暗暗在心底发誓,总有一日,我会让她为当日的这番话,付出代价。
但我也清楚,那会子我的功力乃是她亲自传授,我一条被断了龙骨的废龙,硬拼是根本斗不过她那位高高在上,目下无尘的天界神尊的。
所以我只能硬装着什么也没发现,继续对她虚与委蛇,做小伏低,卑微示弱,私下却悄悄卖力修炼,故意隐藏自己的真实实力,在她面前,百依百顺,只为能在她手下,多学些本领……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没过几千年,我就重新飞升成神了,还通过了天界的考核,得到了天帝的信任,重新回到归墟之海,夺回了属于我的龙君之位。
掌管归墟的数万年里,我兢兢业业,努力想做个庇佑苍生的好君王,我厌恶父亲当年的做派,更痛恨父君那种舍弃全族也要成全自己,众人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做法。
看着那时已化为满目疮痍,一片废墟的故乡归墟,我下定了决心要让归墟重回昔年海晏河清的繁华光景。常年的政务繁忙,令我,渐有了想忘记那人、余生与那人永不相见,井水不犯河水的念头。
原本,只要她不再出现,我便,彻底忘掉她了,可没想到,她后来竟狠毒的毁了我母亲元神……我一怒之下,起兵反了,走上了父亲的老路。
这一次,奉命平乱的,仍旧是她。
她穿着一身猎猎红衣,一改往日清雅打扮,提剑立在云头,目光冷漠,还是那么神圣的不可亵渎,高高在上一尘不染,不食半缕人间烟火。
我恨死了她那副天神尊容,之后,即便早就发现了她的反应异常,即便早就察觉到她是在有心收着剑锋避免伤我,可我,还是在她受了我一掌重伤吐血后退时,毫无犹豫的一剑刺穿她心口……
我以为,她会躲的。
以她的本事,她躲得开……”
他说完这些,青眸已然敷了一层薄薄的氤氲雾水。
我伸手,抚了抚他泛红的眼角,心疼道:“这不是你的错,或许,是她自己,已经下定决心,不想活了。”
他握住我的手,阖目伤怀道:“夫人说得对,那时,我才发现她之所以自请应战,其实便是为了一心求死……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做,有人告诉我,她这是在对我用攻心之计,企图用自己的死,令我愧疚终生,令我遭三界唾骂,我,觉得有道理,信了,也更恨她了。”
“那事情的真相,果真是这样吗?”
“她元神消散时,本君看见她手中,紧紧握着一朵三生花,是归墟神海,彼岸渊内的三生花。我总觉得似曾相识,可就是想不起来,三生花,我,她,三者之间究竟有什么联系。
直到,几个月前,本君再次在蛇姬的手中见到三生花,才记起来一段往事——
那是本君幼年时期发生的事情,本君父亲过寿,归墟神海请了她,本君幼年,格外崇拜她,因为她是我龙族最厉害的司战之神。
彼时她应邀前往归墟神海赴宴,还小住了一段时日,期间,我死缠烂打的求她收我为徒,她待我极好,不但教我剑法,还劝诫我小小年纪少饮酒。
我被人设计坠入禁地,是她不顾自身安危,果断进入禁地,仅凭一己之力,斩杀了禁地内的那头上古凶兽,救出了我,还在父亲动大刑惩罚我时,闯了行刑之地,强行带走我,耗损自己的灵力,为我疗伤。
诸如此类的事情,很多。
而我,却在被父亲抽去情根后,把这些全忘记了。
后来只隐约记得,曾经见过她,与她说过几句话。
细枝末节,全都记不清了。”
“你师父,她应该曾经疼过你吧……”我抚着他的脸,小声试探。
他拧着眉,深吸一口气:“小染,我或许,真的误会她了。”
“嗯?”
“自从白榆出现后,我才发现,当年有许多事的另一面,我根本一无所知。连月梓都知道的事情,我却不清楚。
似乎,整个天界都晓得那所谓的真相,唯独只有我,被蒙在鼓中。
小染,我这样欺师灭祖,亲手弑师的畜生,留在我身边,你会觉得,身上发寒吗?”
我抿了抿干涩的唇,摇头,认真说:“阿玄,从前,你受苦了。”
他眼底一红,唇瓣发抖:“染儿……”
我闷头埋在他怀中,伤心道:“在天宫寄人篱下的日子,一定很苦,断龙脊剥龙鳞,你怎么能受得住。阿玄,都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