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尽管如此……有些时候有些事,我经历时心里平静无澜,我以为自己不在意,但多年以后还是会在某个巧合的时间点下,回忆起来,并像一根刺似的,刺痛我的心。
不是很疼,但是偏偏就忘不掉那种不适的滋味,临了,才领悟到原来那根刺一直都扎在心里,只是忘记的时候,就忽略了疼,再想起的时候,便会骤然察觉到。”
“傻姑娘。”他抬指搭在了摇床上,缓缓晃动着小床:“我夫人,从小到大都懂事的让人心疼。”
“和爸妈相认以后,我常常在想,如果我当时没有被人偷走,我的生活是不是就可以像普通人一样平静安稳了。我是不是就能像白月月一样,肆无忌惮的躲在亲人怀中撒娇,想要什么,就能有什么……
是不是就可以做人上人,欺负人的那个,而不是被人欺负。”
“欺负人的那个……就不是夫人了。”他逆光走过来,天越来越沉,他的面部表情,我也看得不太清了。“看来夫人小时候的经历,同本君小时候,大同小异。”
等他坐到我的床边来,我才亲近的主动翻身挪他腿上躺着,搂住他的腰,把头埋在他的衣袍里,“你小时候,也有个偏心的长辈么?”
“或许,称不上偏心。”他温柔抚着我脑袋,淡淡道:“我父君和母后,只有我一个子嗣。但我父君和我母后关系不好。父君当年为了归墟政权的安稳,娶了蓬莱洲龙族的长公主。
他们乃是神族联姻,成婚之前,彼此都没见过对方的面,不知对方好赖。彼时,我父亲已有心上人,是一只蚌精。
那蚌精是个忠烈的女子,在与我父亲相恋之时便坦言,一生不做妾。除非我父亲风风光光,十六抬神轿,以迎娶龙后之礼前去迎娶她,不然她宁愿一生不嫁给我父亲。
我父亲为了暂时稳住心上人,便假意答应,并与那蚌精对着彼岸渊许下了山盟海誓,承诺此生定会给蚌精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婚姻。
然而后来,我父亲出尔反尔,背着蚌精迎娶了我母亲。
我母亲刚嫁进神宫,他就迫不及待的以龙后之礼十六抬神轿前去迎娶那只蚌精。用的是正室龙族王后的仪仗,可给的,却是妾室龙妃的名分。
那只蚌精就这么被父亲蒙在鼓里,骗进了归墟神宫。大婚当夜,父亲被蓬莱洲龙族的人给缠上了,原本的洞房花烛夜,却是在书房憋到了子时。
而那个蚌精也在焦急等待父亲的过程中,无意听见侍女说漏嘴,晓得了龙宫已经有了一位正王后,至于她,只是我父亲娶来的一个妃子的真相。
那夜,蚌精又哭又笑的提着剑,穿着大红嫁衣,疯癫的满龙宫寻找我父亲。我父亲好不容易支走了母亲娘家的叔伯,刚在神宫花园里找到情绪失控的蚌精,就被蚌精用剑逼问他为什么要欺骗自己,还放下狠话,若不休妻,她就休夫。
母亲身份尊贵,更是父亲稳固手中大权,坐稳龙君之位的筹码,父亲怎会为了一个女人,做出大婚第七天就休妻,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事,于是,便与那蚌精争执了起来。
两人争吵的过程中,父亲一时失言说了几句狠话,那蚌精便不堪其辱,直接气急败坏地引剑自刎了。
父亲失去了心爱的女人后,痛不欲生,后悔不已……后来,父亲竟将逼死蚌精的账算在了母亲头上。
在父亲心目中,没有母亲,蚌精就不会受了刺激含恨而亡,他就不会痛失佳人。
他索性连戏都懒得做了,为了折磨我母亲,他夜夜强迫我母亲侍寝,还当着我母亲的面,与母亲的侍女厮混。
他将我母亲害的生不如死,就连我的降生,对于他来说,都只是多了一颗棋子,一个筹码。
而他似乎从来都没有意识到过,蚌精,其实是他自己逼死的,无论是蚌精,还是我母亲,都只是一个无辜的可怜人,遭他伤害的受害者……”
我将头往他怀中再埋埋,心疼道:“那阿玄小时候,一定过得很艰难,很苦……”
他温柔的用指尖帮我梳理肩上长发:“嗯,父亲他,从不曾在意过我。母后生下我,便精神失了常。她恨父亲,也恨有着父亲血脉的本君。
她认定我长大了会像父亲一样无情无义,蛮横凶狠,没有良心,故一生下我,就不肯再见我。记得小时候,我每次小心翼翼的靠近她,伸手去摸她,用渴望期待的眼神瞧她,她都会更加生气的拂袖甩开我。
若没有归墟太子的虚衔在,本君,或许根本活不下来。
六百岁那年,父亲与母亲再度起了争执,母亲用簪子划破了自己脸颊,父亲见她悖逆自己,便一怒之下抓着母亲的头发,将她拖到了蚌精的灵位前,摁着她给蚌精磕了几百个头。
我追过去的时候,母亲的额头已经血肉模糊了。父亲还逼着我唤蚌精母亲,我若不唤,他便押着母亲一直给蚌精磕头,直到磕死。
我想救母亲,就哭着叫了蚌精母亲……我以为我这是救了母亲,却没想到,却害的母亲更加恨我,郁结于心,病倒在床。
父亲听见我愿意开口了,便狂笑着扔开了母亲,扬长离去了。我把母亲扶回寝宫,给母亲端了灵芝汤,想侍奉她服下,但,她打碎了汤碗,还扬袖狠狠给了我一巴掌。
最后,她疯癫的在寝殿大笑乱走,嘴里还不停念着我的小名……末了,她掐着我的脖子告诉我,她没有儿子,一辈子都不会有儿子,我不是她的儿子,我是父亲和蚌精的儿子。
她挥手把我扔出了寝宫,还在寝宫外下了封印,从那后不许我再踏进她的寝殿半步。
我知道她恨我,我也无颜再去见她,她病重在床时,我偷偷写了信给舅舅,在信上道尽母亲所受的委屈。
舅舅接到信,次日便领着蓬莱龙族浩浩荡荡的来归墟海算账。
再之后,父亲再也未与母亲相见了。
但母亲对我的恨,也并未因时日渐远而减轻一点点。
我万岁生辰之日,母亲撤掉了寝宫外的封印,可我知道,她心上的那层封印,永远都不会对我解开了。
我开始逼着自己成熟稳重下来,开始着手帮父亲处理归墟海中的事务。在父亲与母亲,乃至于整片归墟神海的生灵眼前,我都是那位少年老成,心性柔和的龙太子。
那幅虚伪的面具,我戴了很多很多年,我自己都厌了。
直至,很多很多年后,我遇见了一个神仙。
她教我,受欺负了,就一定要打回去。她允许我枕在她胳膊上睡觉,还会劝我少饮酒,她教我剑法,为我指点迷津,还会将从父亲那里顺来的好吃点心,分我一半。
只有她,在看见我遇见危险时,会想也不想就冲过去救我。在看见父亲惩罚我时,会第一时间出现在我身后,无论对错的帮我撑腰……
可惜,后来连她,也舍我而去了。
父亲拥兵自重,起兵造天界反时,为了取胜,不惜将我炼化成魔,为了不让我被私情左右,反抗他的控制,他拔了我的情根,绝了我的六欲,一手将我打造成最适宜他操纵的杀人傀儡。
我母亲她……明明什么都知道,却从没想过要救我。
不过,幸而天帝派下我认识的那个神下凡平乱,幸而那个神,威武不可一世,出剑果断。父亲还没来得及使出我这个杀手锏,就被那位神一剑斩下了头颅。
但,也因我身怀魔骨,乃是罪神之后,她待我,便不再似从前了。
我,尚未成年便被天界抓上去做了阶下囚,数万年暗无天日的囚禁,逼得我不得不对身边所有人都时刻设防。
一次又一次的算计告诉我,轻信别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代价……”
原来,龙宫里的老人家没有骗蛇姬。
玄晔幼时的确性子温和,善良单纯。
之所以变成后来这副凉薄阴晴不定的模样,是他父亲逼的,也是天上的那些神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