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当晚赵老八一行人等迟迟未归。几家人心里没底,打着火把找赵福生去了。赵福生也觉得事有蹊跷,便叫上庄里的几个后生多备了火把,一同前去接应。
出庄寻去八里有余,都还未见赵老八人等踪影,众人举火时而呼唤继续向前寻去……翻过一座山,又过了一道梁子,才进到了阴风坳地界。
刚一进入山坳,狂风就迎面而来,直接吹灭了好几人手中的火把。还好人多,依然还有几根燃烧得通透,却也少不了让人唏嘘一场。
又行一段,众人三行五步呼唤而走,回声在这万籁俱静的山间阵阵回荡。突然,隐约听得有人回应。众人一喜,边走边呼,顺着回应声传来的方向寻去,却没有道路,只能劈荆斩棘沿绕着羊肠鸟道而行。
近了一看,正是赵老八掉在荆棘蓬上,惊魂未定,摇摇欲坠,动弹不得。问他何故至此,他人何在?他也不知,只说看到黑影,追他而来,惧怕是鬼,迷迷糊糊跌落于此……
众人在阴风坳和阴风谷里满山寻唤,寻至三更之后才将一个个身心交病,七零八落的他们寻回。
回到庄里,已近天初明,雄鸡高亢,天边渐渐泛白,丝丝红光挂射天际,好些人家也已经生火置办煮猪食,柴烟缭绕在赵家庄的上空,空气中透着一股柴禾的清香……
玉虔叔和赵家族长已早早来到了宗祠。花树下也已汇集了三三两两的姑娘,个个盛装妖娆,有说有笑,激情荡漾。更有老的、少的、男的、女的陆陆续续从各家各户、四面八方赶来……
赵福生吩咐大家,先回家洗漱穿戴一番再去宗祠集中出发,随即自个儿也回家准备收拾一下。
暂且在此介绍一番苗疆的采花节。对于这个节日,由来已久,按苗疆老人的说法,这是苗家人向天地先贤祈祷祭祀、为后世开枝散叶,繁衍苗疆生生不息的古老习俗。在这个节日里,除了隆重的祭祀和技、艺传承的比试外,更有男欢女爱畅情山间的自由……
在晨光中,不仅各庄各寨的仪仗队抬着自备的花树和祭品从四面八方争先恐后地向祭祀山赶来,而且更有苗疆的男女老少向花场纷至沓来,他们有挑担的、有背箩筐的、有手提的、有肩扛的、有看热闹的、也有无所事事的、有游商也有走贩……他们各自携带着各自的行头,奔向花场的各个地界摊头,各有各的打算,各做各的营生;采花场便成了一个气势恢宏的临时集市……
祭祀山是一座被九座小山丘围绕着的中心山头,它高高耸立,远远高于周边围绕的小山丘。各丘峰间隔有近二里之遥,远观望去,恰似****之状。这九山一峰的地界正是苗疆年年举办采花节的菜花场。
各乡各寨早已在各自的山头地界搭场妥当。一眼望去,黑、黄、白三色族旗插满各个山头;最为醒目的还数祭祀山上的三面大旗——黑旗绣的飞天金龙、黄旗纳的鹰翔九天、白旗织的虎啸长空,微风掠过,翻打得哧哧炸响。
登上祭祀山顶,豁然开朗,一马平川。走近一看,祭祀台位于山顶中心,用石块叠垒而成,拾级而上,五丈见方于顶,高约二丈有余。祭台台阶前排放有两个石槽香炉。祭台中心,一字排开放置有五个五尺见方,高约八尺的石鼎,每个石鼎之上刻着同样的水牛埋头跪地图案。三面大旗居中一字排开插在祭祀台边缘的石洞里,像三位威武的将军,威风凛凛地守护着这里的一切。
祭台之后,数百丈开外,在山的边缘处,矗立着一面百十丈高长满藤萝杂蔓的天然熔岩石壁,石壁上刻有一幅巨大的长发人首蝶身像,蝶身之下,是一十数丈宽大洞口。洞口上额篆刻着“采花洞”三个大字,左右两边草书刻得一对联“木华相思落千寻,琴瑟齐鸣共案生。”
洞口十步开外,齐整有序地插满了各庄各寨备置的花树,清风拂过,远远看去,翠绿间像是缀满了落英缤纷的花朵,又仿佛是五彩斑斓的蝴蝶簇拥在树枝上。
按照沿袭的规矩和排列,大家有条不乱地在祭台前放置着自各儿的物品,参拜人等均按四乡八寨十二房泾渭分明列队而排,等候吉时祭拜。一时间,祭祀山顶,人声鼎沸;采花场上,更是人来人往,好生热闹。
唱祭的还是杨家族长——杨应桥。他早已站在祭台之上,左手持一三尺金头银身龙纹禅杖,右手托一凤翔凌云银盘。只见他盘杖合而一撞,一声巨响,惊镇四下,众人无不禁声凝神,顿时鸦雀无声。随后他极声吆喝道:“吉时已到,献五谷。”
话音刚落,各寨各乡的吹鼓手不约而同地吹起了牛角号,号角声婉转哀鸣,像是在诉说哀求心中之愿,经久不停。同时,见得各乡寨均派出五人,分别捧起一星谷物,登台献于石鼎之中。
五谷献毕,号角方停,唱祭又道:“上香祷告,族众参拜!”
此时,苗王和护王出列向前,一左一右在香炉前开始焚香祷告,虔诚拜首,族众们也跟随叩首参拜,默念有词……
紧接着又祭族母、请花神……整个祭祀过程在唱祭的主持之下有条不絮地进行。
然而,祭祀仅仅算是采花节的一个开头,接下来七天七夜的技、艺、才、情的角逐与展示才是苗疆采花节的真谛所在。
祭祀礼毕,大家没有了约束,祭祀山上的场面渐渐激昂奔放起来,认识的或是不认识的相互点头会意、招呼攀谈。年轻的小伙子和姑娘们个个盛装妖娆,欢呼雀跃、不约而同习惯性地向采花洞前结伴而去……
年长的纷纷向他们的花场摊位而去。赵福生打算叫上自己的丈人和三个舅子们向赵家庄的摊位吃点晌午,然而小舅子说自己不饿,早上吃得饱,拿起芦笙招呼着几个年轻的王家兄弟跟在人群后面,也朝采花洞而去。
按照苗疆的习俗,祭祀完毕,四乡八寨十二房的少男、少女们将会在采花洞前进行各种比试,即是对蝴蝶妈妈——族母及先辈的崇敬和感激,更是为了展露技艺,吸引异性青睐。
在采花洞前,会吹芦笙的小伙们摆弄着自各的芦笙,三五成群跃跃欲试;会拉二胡的,吱吱呜呜,调拨着自个儿的琴弦;会萧笛的,断断续续吹起了情歌……
在采花洞前的献技场上,最先上场的是杨家寨二房和三房的几个年轻小伙子。他们汇聚了两房中会芦笙、笛、箫和二胡最好的人手,组成了一个十六人的队伍,兴高采烈地来到献技圈的中间,向众人挥手行礼。带头的那人说道:“各位叔伯兄弟姐妹,鄙人杨天翔,自幼学了点皮毛,今遂和众兄弟一起上场,讨个彩头,还望各房弟兄多多指教!”
“杨兄弟好生谦虚,不就图个开心快活嘛!我带吴家二房兄弟们来陪你们玩玩如何?还望不要嫌弃我们技拙人粗哦!”在人群中高声回应的正是吴乾,只见他携把二十四管大芦笙,领着一行八个年轻小伙子,挤开人群,靠向前来,过了好一会儿,几人才挤进了献技场中来。
“吴兄这是说的哪里话!天翔不才,荣幸之至,岂有嫌弃之说。”扬天翔走向吴乾,笑脸相迎。
“那就废话少说,直接开始吧。你看咱们是练练哪一曲呢?”吴乾进得技场,望向杨天翔,右手一挥,直截了当地问道。
“我看咱们就先练练《百鸟朝凤》如何?吴兄你看呢?”杨天翔低头默想一会,继而抬头看向吴乾问道。
“好,那就先试试《百鸟朝凤》。”吴乾点头应许,随即向众兄弟挥了挥手,大家心领神会地散开。持笛、箫、二胡等四人相继退往技场外沿助阵,持芦笙的四人靠向吴乾,并以他为中心,两人一排,成三层塔形列队。
杨天翔走到自己的队伍中,招呼自家兄弟们向他靠拢过来,手里比划着向他们轻声地逐个嘱咐一番,众人听后连连点头,随后只见他们助阵的二胡手,萧、笛手们个个也退到外沿,场上仅仅留下了杨天翔等拿着芦笙的年轻小伙。他们以杨天翔为中心,三人一排,亦作三层塔形排开,与吴乾人等列阵相对。
围绕在场外的少男少女们顿时欢呼起来,有的已经迫不及待地在催促着他们快点开始,一场激烈的芦笙比试在众人的期盼和呼唤中即将上演……
只听得一阵悠长的笛萧合鸣犹如抛砖引玉;紧接着双方的芦笙手吹响了芦笙,声似空谷鸟鸣,身作猕猴观月;二胡手随后寸寸扶弦,宛若风吹入林、水涤石菁。
管弦初起,顿时四下无声,个个凝神听望,无不拍手叫好。
每个音符,犹如林鸟啼鸣,初始长慢青翠,继而欢快逑情,好似呼朋引伴,又似争风吃醋,咬牙切齿,扇翅撕斗……
芦笙手们,每声一形,时时变换,身形矫健,舞姿形象生动,时而飞身,时而跳跃,活脱百鸟之身……
众人陶醉,叫好之声不绝于耳,少女们更是喜笑颜开,春心荡漾……
双方吹得是难舍难分,跳得是如痴如醉,不分伯仲。
一曲终罢,意犹未尽,众人叫喊,再来一曲,再来一曲……
双方正有此意,重整列队,交换了曲目,练起了《高山流水》,高潮迭起,依然不分上下。紧接着双方又比试了《天籁》、《孔雀东南飞》、《春江花月夜》、《出征》……
八曲已过,难分胜负,芦笙手们个个累得是腮酸脖痛,体力难支。双方却劲头正盛,谁也不服谁,继而又约定练一曲《天仙下凡》。
闻见得个个声姿曼妙,无可挑剔,引人入胜。正当高潮,杨天翔一个翻身跨马,脚下一滑,没有站稳,扭了脚踝,失了音调,悻悻收场,遗憾地输给了吴家二房……
牛汗冲天的吴家小伙正要下场,却听得人群中传来叫阵之声。
“我王家坝大房也想领教一下吴家笙乐的风采,不知各位可否赏脸较量一番。”
说话的正是王家坝苗王的三子——王康权。
“王兄弟客气了。兄弟们一场较量下来实在累人,无心再跟你们把玩了。我看王兄还是上场来另寻个对手吧。等兄弟们休息好了再与你们好生玩玩,岂不是更好!”吴乾擦了擦脸上的汗,笑着说道。
“行呀,我看这样更好,免得说我们趁人之危。吴兄千万别一会儿不见人了!好不容易等到今日,可得好好玩玩,你说是吧?”王康权带着十来个人走进技场,拍了拍吴乾的肩膀,半开玩笑地说道。
“老弟放心,今天一定陪你们玩个开心,我们先下去休息一番,不仅可以欣赏一下你们的风采!而且也可为你们加油助威。”吴乾笑脸相迎,也拍了拍王康权的肩。随后他看向场外,环视一周,对在场的人群叫喊道:“在场的弟兄们别光顾看热闹呀,看到没有,王家兄弟们正愁没有对手呢,有能耐的,你们快点上来跟他们些个热闹热闹!”
话音刚落,赵福强走向前来,笑着对吴乾说道:“你就别在这兴风作浪了,我们赵家庄来替你们接下这一场了,虽然我们芦笙没有你们吹跳的出神入化,但还是可以抵挡一阵的,若是真的不行,你们再来试试。”
“赵福强呀赵福强,你的脸皮真厚。你们要上就上呗,与我们何干,谁需要你们替了,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爷们懒得跟你磨嘴皮子。兄弟们走,俺们一边清净去。”吴乾不屑一顾,招了招手,带着众兄弟退下场去。
“福强大哥,真是难得与你一较高下哦,还望大哥多多指教哦。”王康权靠拢过去,拉起赵福强的手就往技场中走。
“玩玩而已,我们也不精通,就当互相学习学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