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害怕么?怕魏国名将邓艾,还是怕那碾过来的历史车轮,亦或两者兼之?
姜绍只能强作镇定,他也会犹豫,但在犹豫的念头升起时又狠狠地把它按下去,按照他以往的经验,自己的每一次犹豫不决,常常错过稍纵即逝的机会。
在诸将吏面前,他终于沉声下令。将过河作战的部署一桩桩安排下去,让范周部准备从下游渡河,并传令给别部的叟兵,让他们按照拟定的计划提前行动。
接到军令的将吏轰然应诺,转身就迈步出帐,一刻过后,整个军帐就走剩下了姜绍一人。
一人独处的姜绍想要埋首舆图,再检查明日军事行动的纰漏之处,但看着图上这两个日夜来前前后后划下的密密麻麻的线条、标志,姜绍最终叹了一口气,选择了放弃。
他掀开帐门,快步走到外面,看着弥漫着薄雾的夜色,大口大口呼吸着冰凉的空气,尽力让脑袋冷静下来。
“校尉。”
姜由基年轻的面孔出现在姜绍的视野,这个羌族少年经过这段时间行伍的磨砺,身上多了几分坚毅,少了一些稚气,此刻他正挎刀携弓,站在姜绍的身边,背脊像标枪一样挺直。
“走,去看看各部人马。”
姜绍带着一队亲兵穿行在各部营帐之间。
自己的军令传达下去之后,整个营地外松内紧,逐渐忙碌起来。
尹曜带着文吏加快清点、装载明日过河的辎重物资,尹安、徐遵、范周各部的士卒在收拾、检查随身的甲仗物品和明日的口粮,军官们开始在作战前逐个军帐巡过,传达军令,安抚、鼓舞手下的军卒······
因为各部的将士多是经历过战事的老卒,所以整个营地虽然被战前的紧张气氛所笼罩,但姜绍看到将士们脸色都很平静,有的故作轻松地说笑,娴熟地整理兵甲、物品,有的手脚麻利,做好了各项准备,早早钻入被窝里。
没有慷慨激昂的誓词,没有苦大仇深的煽动,更没有磨刀霍霍的杀气,有的只是按部就班过后,百般滋味在心头,独自品尝消逝。
···
翌日一早,雾气还没完全消散。
绵竹城外的蜀卒就已经发觉城外魏军营地的异动,更准确来讲,是倾营而出。
魏军的旗帜招展,号鼓之声不绝于耳,排成长龙的步骑鱼贯而出,汇聚到营外排兵布阵,各类冲车、云梯、盾车、井阑被陆续推出营地,整齐地排列在前、中、后的阵型间,与魏军的进攻阵型融合成一体。
花了不少时间,待到各阵整齐排列后,邓艾的大纛也开始移动,离开营地,向着绵竹城的方向进发。
这不小的动静,城内的诸葛瞻军队、城外的李球营都很快得知。
有所防备的蜀汉军队行动也很迅速。
按照诸葛瞻的军令,绵竹城的城门缓缓开启,蜀汉的军旗迎风在前开道,中军令骑驱驰指引,受命出城的蜀汉军队排队依次从甬道通过,跨过护城河,背靠绵竹城墙逐一列阵。
他们将与同样出营列阵的李球军队连成一片,提前占据城外有利地形,正面迎战进攻的魏军。
诸葛瞻身跨白马,披着绛红色战袍,著甲佩剑,意气风发。
他带着黄崇、诸葛尚等一众将吏,越过阵型,亲临一线,提前登高,观望从远处冲过雾气、步步逼近的魏军军阵。
魏军推进的军阵并未大张旗鼓,而是聚兵结阵并分出左右两翼,展开兵力正面压向绵竹城。
它远看上去就像一头沉默的巨兽,虽然没有张开血盆大口高声咆哮,但单单这种肃杀气势扑面而来,就足以震慑诸葛瞻及其麾下将士了。
诸葛瞻回首观察己方军阵,蜀汉军队排列成的军阵也很整齐,旌旗招展、长矛如林,顶在阵前的排头兵衣甲鲜明、蓄势以待,一切看上去丝毫不逊色邓艾率领的魏军。
但他内心仍不由得感到不安,他总觉得己方军队和邓艾麾下的魏军相比,仍然差了一点什么。
气势,没错,就是差了一种气势。
邓艾率领的魏军不需要高歌呐喊,但却有着一股所向披靡的气势,令人望而生畏。反观自己麾下的将士坚甲利兵、以逸待劳,却一直缺少魏军身上那种凌人气势。
诸葛瞻有些憋屈,明明自己已经尽力按照兵书上所说的去做,可却收效甚微,麾下的将士们在涪城被邓艾率领的魏军一阵冲杀,就土崩瓦解、四散而逃。
今日一战,万万不能再重蹈覆辙,自己一定要守住绵竹,守住父辈们留下的江山。
“今日一战,绝无苟且再退之理,若是战败,就将孤的头颅砍下带走,莫被敌军侮辱。”
诸葛瞻涨红了脸,低声对身边心腹亲兵说了一句,然后一拍马快速下了高处。
他在诸将吏惊诧的眼光中一骑绝尘,于两军阵前横行巡视自家军阵,攘臂高呼,给自己麾下的将士们作战前动员。
这一刻,诸葛将军的白马、红袍,印在了许多前排将士们的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