绪方的那个黑色小药盒中所装之物,正是在不知火里覆灭后,瞬太郎赠予他的那枚夜叉丸。
对于这枚药丸,绪方一直是细心收藏起来,随身携带,时刻准备着……将其当成最终手段使出。
对绪方来说,瞬太郎赠予他的这枚夜叉丸的最好归宿……自然便是迟迟找不到能使用的时机, 就这么在药盒内烂掉。
而他的这期望……显然是没有办法再实现了。
继在与源一战斗之后,又一次吞吃下八百比丘尼肉片的丰臣所拥有的实力……已不是光靠“无我境界”便能与其抗衡的了。
胜败在此一举——抱定此信念的绪方,在丢出的船体残骸遮蔽了丰臣视线的那一瞬,飞速拿起从怀里掉出来的药盒,吞吃下盒中的那枚不论是在与虾夷地迎击幕府大军时,还是在大坂与丰臣大军展开决战时,都未曾吃下过的夜叉丸。
“夜叉丸”并不是什么人都能吃的。
只有那种体能远超常人的人,才能扛住“夜叉境地”所带来的实力加持。
绪方自然也清楚这一点,也为此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即使如此,在夜叉丸被嚼碎、吞落入肚后,身体骤起的变化,还是让绪方暗吃了一惊。
心脏以骇人的速度、力度跳动,像是要顶破胸膛处的皮肉与骨头,直接从胸膛内跳出。
快速跳动的心脏,也让血液在血管内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窜动。
体温升高……绪方保守估计自己现在的体温至少也有41度。
同时使用着“无我境界”和“夜叉境地”……这对绪方来说,尚是首次,而且极有可能也是最后一次……
“无我境界”也好,“夜叉境地”也罢,都会给使用者的身体带来极大的负担。
此战过后,自己会变得怎么样?
绪方不知道。
他也不想知道!
恰如他刚才所说的——以后的事情,他才不管!
轰隆——!!
银白色的雷电划过云层,令人有了种云层被雷电劈开了的错觉。
于银白的雷光与炎炎火光中可以看清——已快要沉入海里的船体残骸上,绪方与丰臣犹如两只斗志昂扬的巨兽, 各自张开了血盆大口,向彼此撕咬着。
一颗颗锋利的牙齿便是二人手中的剑。
二人的攻势, 如风暴,如雷霆,如怒涛,如山崩。
同时进入了“无我境界”与“夜叉境地”的绪方,实力已提升至可用“恐怖”来形容的状态。
面对绪方劈来的刀,丰臣只能进行重点防御,仅防御最重要的脑袋,其余的部位则只得能防便防。
至于绪方……也是这般。
哪怕现在多了“夜叉境地”的加持,他也未有全部的把握将丰臣劈来的攻击给尽数拦下,因此也只能像丰臣那样进行重点防御,对脑袋进行最重要的保护,其余部位则作“适当舍弃”。
于是——二人的决斗,真可堪称是前无古人!后也应该没有来者!
谁也没法完全防住对方的刀——所以二人的身上都在不断地被斩割出一道接一道的伤。
不断地增添新伤,随后这一条条的新伤又不停地长出肉丝修补伤口……
重重火光之中,二人的身影不断交错而过。
不断沉入海中、所剩的立足之地越来越少的船体残骸伤,随处可见二人的闪躲、移位、追击、冲锋、攻击、防御、碰撞、厮杀。
剑尖的穿刺,利刃的劈砍,手脚的撞击,视线的追逐。
绪方对丰臣的胸膛横着劈了一刀,丰臣便立即不甘示弱地还回去一刀。
丰臣借着前冲的势头,将绪方撞倒在地,正欲给被压在身下的绪方给补上一刀时, 便让绪方以灵活的动作从丰臣的身下闪出,并将丰臣反压在身下。
为取得最佳的攻击站位,绪方刚后退半步,丰臣便急不可耐地追来。
丰臣未来得及将劈出的刀收回,大释天与大自在便立即自不同的方向蜂拥而来。
无边无际的大海之上,焚炙天穹的烈焰之中,不断炸裂的雷光之下,这2只“怪物”绞在一起,不断地对撞、纠缠、翻滚。
亮出着彼此的尖牙,咬向对方的要害,二者滚烫的鲜血不断化为朵朵艳丽的血花,向着大海、向着天空喷洒。
这个瞬间,明明看到二人纠缠作一块,你来我往,脚步滑动,剑光四射。
下个瞬间,某人的身影便陡然从火光或雷光中消失,瞬息过后,才从另一個方向突然现身,向着对方撕咬而去。
再到下个瞬间,二人又极有默契地同时后退,拉开彼此的间距,但很快又碰作一块,再次开始了撕咬。
二人就像两股正对撞着的海浪。
时而“东风压倒西风”,某股海浪陡然大步推进,将对方给一口气压制住。
时而二者又恢复成了均势,谁也不让谁,谁也推不过谁。
时而则分开作两侧,不再碰撞,让战场总算是进入了难得的宁静之中,但还未来得及宁静多久,战场便再次陷入喧闹之中。
战场的声势之烈,让云层中不断闪动的电光与之相比,都逊色了不少。
光亮与阴影、劈斩与刺击、进攻与防御、前进与后退……在这空前绝后的战场上,这所有的一切都在飞速转化着。
攻防在不断地转化,战场态势在不停地变化。
但却有那么几样东西,是自死战开始后,便未曾改变过。
不论战斗有多么地激烈,丰臣的脸上,都一直挂着那抹充满狂气的笑容。
不论战斗有多么地激烈,绪方的脸上,都一直挂着不见分毫笑意的凝然神情。
不论战斗有多么地激烈,二人都不曾有半点退让与示弱!
嗡——!!
大气呜动,大释天和吉光骨食于相同的时刻劈出,然后又近乎是于同时,正击彼此目标的胸膛。
同时被对方的刀给劈中的二人,因没能成功撑过对方刀身上所携带的巨力,向后踉跄了数步,然后双双跌坐在地。
哗啦!哗啦!
海浪一股接一股地拍打着船骸。
二人身下的这架船骸……与刚开打时那会儿相比,已有近一半的部位沉入海中。
因离大海越来越近,所以海浪声也离二人越来越近。
此时甚至已有不少的浪涛打上甲板。
“哈哈……哈哈哈哈……”跌坐、仰躺在地的丰臣,低笑着,缓缓坐直起身,“在决定重建丰臣天下时……我以为‘打倒江户幕府’将会是我此生最艰难,同时又最有趣的挑战。”
“现在回过头一看……真是谬误啊。”
丰臣这时已完全坐起身,用闪着兴奋之光的双瞳,直直地盯着绪方。
“再一次出现在我丰臣氏面前的‘桔梗花’……要比区区江户幕府要难对付得多了啊!”
“丰臣天下、丰臣天下……”绪方与丰臣于同一时间,将刀拄于地上,缓缓站起身,“就为了所谓的丰臣天下,整出了那么多惨绝人寰的灾祸……你就这么想骑在万民之上,当天下人吗?”
“天下人?哈,绪方一刀斋……你好像对我有什么误解啊。”
“我可不是为了要当上什么天下人才这么燃烧着自己哦!”
“我只是……单纯地想要打倒江户幕府而去复兴丰臣而已!”
睁圆着双目的丰臣,将两只嘴角上拉到极致,笑容恐怖又惊悚,
“这个国家啊,自二百年前江户幕府建立以来,便变得……无聊起来了!”
“限死了每个人的身份,武士们世世代代是武士,平民们世世代代是平民。”
“不仅限死了每个人的身份,也限死了每个人一生所能从事的工作。”
“低级武士自生下来,便只能从事低阶的官职,除非出现啥意外情况,否则永生永世都看不到晋升的希望。”
“在江户幕府的控制下,每个人都按部就班、死气沉沉地活着。”
“真是……无聊透顶!”
“于是,我下定了决心!我要打倒江户幕府!我要将这个国家目前的一切都给改变!”
“我要……让这个国家重归二百年前的战国乱世!”
狂气地大笑着的丰臣,将两手向着天空一张,拥抱着天空。
“事已至此,我也不妨将我的计划全盘告知给你吧!”
“在将以江户幕府为首的德川氏彻底清除后,我不会去当什么天下人——我只会立即带着丰臣氏全员隐居幕后。”
“唯一的天下人宝座空虚了——你猜猜看将会发生什么?”
“以萨摩、长州为首的三百诸侯们、蛰伏在各地的野心家们,将会蜂拥而起!为了那张唯一的天下人之位,开启你方唱罢我登场的霸权争夺!”
“而隐居幕后的我,则暗自调控着各个势力的实力、关系,让这个乱世能尽可能地持续更久一些!”
“天下人的宝座!我才不稀罕那种东西!丰臣的存亡复兴与否,关我什么事?!”
“所谓的‘复兴丰臣’,只不过是一张方便我用来拉拢部下、占住打倒德川的大义的大旗而已!”
“哼哈哈哈哈……!国家重回二百年前的诸侯相争的战国乱世……不比现在这无聊的世道有趣一万倍!光是去想象一下这个国家第二次进入战国时代的景象,我就激动得只想笑出来啊!”
看着狂妄地仰天大笑着的丰臣,微微眯起双眼的绪方静静把双刀架于身前。
“……伱果然是个不可理喻的疯子。”
“谢谢夸奖。”丰臣缓缓止住笑声,像绪方那样,也把刀再次架于身前,“绪方一刀斋,你知道我现在为什么一直在笑着,一直那么地高兴吗?”
丰臣笑容里的狂气,传染到了其双瞳。
他那冒着狂气的双目,与绪方燃着火焰的双瞳对视。
“只要将你和木下源一都给打败,那么往后应该也再没有什么人能再阻止我打倒江户幕府!”
“是‘太阁桐叶’再次打败了‘桔梗花’,再无人可挡地完成大业;还是‘太阁桐叶’被‘桔梗花’击落,在这火海中被燃成灰烬——就看今朝了!”
丰臣如风一般,狂飙向绪方。
两头怪兽,再次碰撞作一块。
正如丰臣所说的——只要绪方和木下源一于此地在此殒命,就再没有任何人能够再阻止他。
当下已经孱弱的江户幕府,又如何是手握着“不死之力”这个大杀器的丰臣的对手?
若绪方没能于此刻挡下丰臣、挡下他那狂妄的野心,丰臣便能按原计划那样东下江户,发起“江户合战”,让江户沦为怪物遍地的地狱……再然后,丰臣就能依着他的计划,一点一滴地将这个国家引回到战国乱世……
二人的这场死斗……已不单纯再是他们这两个个体的争斗。
更是决定这个国家的未来的决战!
无边无际的大海与正燃烧着烈焰的船骸,是这场决定国之将来的决战的宏大舞台!
黑云压城的云层、银河倒泄的雨幕、鹰撮霆击的雷电是它恢弘的背景。
风、云、雨、雷皆是这场决战的看客。它们俯瞰着这场决战,俯瞰着绪方与丰臣。
而这二人也未让这些看客们失望。
面露狂笑、誓要实现那宏伟愿望的丰臣。
神情凝然、拼命阻止这可笑野心的绪方。
神速挥舞的刀锋,切开雨幕。
刀刃切割空气的破风声,让从二人身侧略过的狂风也自惭形秽。
闪烁的刀光,掩蔽雷霆炸裂的电光。
刀锋挥动的气势,似要将整个云层破开!
这场谁也不想输、谁也不能输的决斗令人心潮澎湃却也令人难以睹视,热血沸腾但也惨绝人寰。
二人都变成了血人,但二人都没有放下手中的刀,没有停下进攻。
二人又同时对着彼此砍了一刀,然后双双向后踉跄数步、跌坐在地。
“咳……咳咳咳——!”感觉胸口和肚腹有股股强烈的气流在那乱撞的绪方,嘴巴一张——“哇”地一声,吐出大量的鲜血。
在呕出了大量的鲜血后,绪方顿时感到阵阵强烈的眩晕袭上他的大脑。
这股强烈的眩晕,险些让绪方没能维持住“源之呼吸”。
他连忙紧咬舌尖,才让脑袋稍稍恢复了清明。
“哼哈哈哈哈哈……”低声笑着的丰臣,扶着甲板缓缓站起身,“你的身体……感觉似乎是撑不住了啊……”
“同时用着那个呼吸法还有夜叉丸……果然对你的身体的伤害非常大呢……”
“要不要解除掉那个呼吸法?这样一来,对你的身体……”
话尚未说话,丰臣的脸色便猛地大变,双眼猛地一睁,嘴巴一张,“哇”的一声呕出大量鲜血。
他呕出的鲜血,量比绪方要多上不少,而且颜色也非常地怪异,红中带紫。
“呵……”绪方用左手手背粗暴地擦了下残留在唇边鲜血,“要撑不住的人……是你吧?吃了那么多块八百比丘尼的皮肉的你……可别在胜负还未分的时候就暴毙了啊……!”
“哼哈哈哈……这就……不劳你费心了……!”丰臣双手撑地,一口气重新站直起身。
而绪方也于同一时间将刀拄于地上,将身子再次支起。
这场死斗,已转变为了极奇怪的态势。
因为两人的体内都有着“不死之力”,所以谁的身上都没有看上去格外严重的伤势。
但二人现在都已是精疲力竭的模样。
同样变得“残破”的……还有他们手中的刀。
他们手里的刀,真可谓是惨不忍睹。
刀锋变得像锯子那样坑坑洼洼,二人手里的任何一把刀若是突然就这么断掉,都不会让任何人感到意外。
虽都已精疲力竭,但两人眼中的神采,都没有消减半分。
已经都不剩多少力气的绪方和丰臣,迈着略有些蹒跚的步伐向彼此靠近。
都已将所有能使的招数都给使出的二人,俱至极限。
闪避也好,防御也罢,他们都已无力再做出。
至于那些精妙的剑技,那便更是不可能再使出了。
于是——仅剩挥刀的力气的二人……只能回归最原始的剑斗。
绪方向着丰臣的脖颈劈出一刀,丰臣头一扭,仅让绪方砍到其肩膀,随后对绪方竖着便是一击,狠狠地还了绪方一刀。
而绪方也不甘示弱,立即发起还击,向丰臣又劈一刀。
被绪方的这记重劈给砍得连退两步后,丰臣便立即又扑回去还上一刀……
你劈出一刀,我便立即还上一击。
两人就这么不断交替着进攻。
因气力、状态的衰弱,他们的剑势也渐渐虚弱下来。
但纵使如此,他们仍旧毫不退让地挥着刀。
嗡——!!
二人又一次于同一时刻,向着彼此劈出一刀。
再次于同时被彼此击退的二人,向后踉跄了数步,又双双跌回到甲板上。
哗啦啦啦……!哗啦啦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