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大郎君和二郎君。”荼蘼惊呼。
张嫣怔了怔,问道,“哪个是阿侈,哪个是阿寿?”
“唔,个子高穿黑衣服的是侈郎君吧,寿郎君看着要清瘦一些。”她弯腰抱起芍药花,欣喜赞道,“这些花真漂亮。”
张嫣回过头来,看着荼蘼怀里的芍药花,灼灼烁烁的,开的正是最艳的时候,尚有露水坠在花瓣之上,清新带着些泥土的芬芳,唇边不由自主的逸出一丝微笑来。
这两个小子在清晨去采摘这样一捧花,也费了一番力气吧?
对这两个异母弟弟,自己一直并不算亲近。不过,他们终究也是自己的手足,虽然不会主动去亲好他们,但他们既然上门示好,自己也不会拒之于千里之外。
“解忧,”她吩咐道,“捡个白陶瓶,将这些花插起来,就放在……”她想了想,“放在我的书房里吧。”
“哎,”解忧欢喜应了!
春三月,匈奴再叩大汉边关,索要大汉公主。皇帝遣建信侯刘敬出使匈奴,刘敬到达匈奴王庭,力陈大汉元公主已经出嫁多年,汉帝愿另择年轻貌美的**,封为公主履行和亲。
冒顿单于笑道,“我匈奴才不在乎是否曾嫁过男人,只要她是真公主,我的王城中就有她的位置。”
帐中匈奴贵族哄堂大笑,俱都道定要大汉将那元公主送到匈奴来!
大汉使团俱都汗流浃背,为首刘敬却神色镇静自然,拱手道,“单于有所不知,元公主虽是我大汉皇帝陛下嫡亲血脉,却终究年纪已长,侍奉单于风情差了一些。若单于当真欲求我大汉皇帝陛下血脉,我倒有个主意!”
“哦?”冒顿瞟了他一眼,笑道,“愿闻其详!”
中常侍何贯从长乐宫家人子中择出了一个十七岁的少女,名叫刘丹汝,送到刘邦面前。刘邦望着立在殿下娇娇怯怯的少女,只觉其面貌虽姣好无匹,性子却温顺绵软,疑惑道,“这女子是否真的好送去匈奴?冒顿会好这一口?”
“为什么不呢?”符玺御史赵尧躬身笑道,“匈奴单于见惯了北地健壮胭脂胡妇的风情,说不定就迷恋上丹汝娘子的温柔可人呢?”
刘邦笑道,“说的也是!”接过皇帝信玺,蘸了甘肃武都产紫印泥,按在诏书之上:
“家人子丹汝,贤淑文德,昭采日月,赐封为须平公主,制曰,可!”
侍中撰写了第二道诏书,赵尧奉天子之玺,诏书其上书:
“须平公主刘氏丹汝,贤淑文德,昭采日月,可当和亲匈奴,缔两国友好之盟!”
刚刚出炉的须平公主刘氏丹汝一生的命运,就在这短短的两道诏书中,定格!
夏五月,须平公主离开汉宫,即将嫁去匈奴草原。
白色旄尾插在前殿廷中的玄漆宫车上随风猎猎飞荡,赤地玄缘的旗子中间书着大大的汉字。鼓乐齐鸣声中,一身盛装的须平公主叩别“父皇”之后,步出大殿,走向宫车,踏杌上车。
黄门扬声赞道:公主车驾出宫!
和亲车队从长乐宫西阙出,经章台街,转渠街,华阳街,将从横门出长安,一路往匈奴而去。
长安百姓熙熙攘攘的围在大街两侧,观看着三百北军精锐前后护送之中须平公主的车驾。偶尔夏风吹动,掀起车帘,间或露出元公主端坐而妍丽端庄的面庞。
“真是个美人呢!”解忧怔怔赞道。
“再美有什么用?”张嫣掌着羽扇叹息道,“还不是红颜薄命!”
人群中,五六岁的孩子微微抬起头来,如同山巅顶上的一抹新雪,一腕掌扇的手,竟比扇上的鹅毛羽还要白上三分。
张嫣站在原地,仰首目送和亲车队中央华丽宫车缓缓远去的背影。
绫罗缠绕的须平公主,是大汉送给匈奴的祭品。大汉的皇帝和朝臣们献上上好的绵絮锦缯酒米食物,连同花样年华的女子,换取与匈奴暂时的和平。而我,并不比他们高尚多少,但在此时此刻,我还是祝福你今后一生多平顺,少苦难,长寿考,莫思乡。
少回望些故乡啊,草原多牛羊健儿,也未必不能成为抚慰你的力量来源。
我知道自己的语言很虚弱,但我还是祝福你在坎坷的前程上,平顺一点,再平顺一点!
长街之上忽然传来“嘭”的一声声响,张嫣愕然抬头,见一只圆橙橙的橘子从长街中心一路滚到路边,和亲使刘敬手按额头从马上抬起头来,望着街旁食肆二楼大开的窗户,目露森然之色,喝道,“何人大胆,胆敢扰乱和亲队伍?”
过了一会儿人,一个蓝衣男子从窗中探出来,笑着拱手道,“哎哟,刘大人,我刚刚在这儿看热闹,结果手中的橘子一个没拿住,就滚下去了,实在是对不住哈……”
“刘大人,”北军校尉周定面色微变,驱马来到刘敬身边,悄声道,“这人似乎是吕氏族人吕呈,此人生性惫懒,在长安城内素来横行,曾经犯在北军手上多次。看在吕皇后面上,最后都是无罪释放。大人此番既是无恙,你看……”
刘敬的剑眉皱了皱,他生性正直,最是看不惯吕呈这般纨绔子弟,只是此次奉命护送须平公主和亲,一路不宜生事,再加上不欲与吕氏冲突,勉强忍了气,挥手道,“继续前行。”
二楼上,吕呈瞧着刘敬退让,愈发嚣张起来,口中惊叫道,“哎哟,刘大人让让让让,我手上稳不住啦。”将手中食盘光明正大朝着刘敬狠狠掷出。
刘敬瞧见半空之中一团漆黑的物件朝着自己面门袭来,心中一惊,一提马缰,骏马长嘶一声,让到一旁,食盘擦过马身砰的一声砸在地上,汤汤水水溅出来,沾染在刘敬半幅衣裾之上,滴滴答答的落下来。
饶是刘敬涵养不错,当众受如此侮辱,亦怒极攻心,抬头望着笑的无比猖獗的吕呈,面上露出杀气。
张嫣收起了羽扇,蹙起一双秀气的蛾眉。
她虽然对刘敬逼迫鲁元和亲愤恨非常,但平心而论,此人算得一个良臣,提出此议也是一心从大汉利益出发。鲁元公主已然不必和亲,皇帝心中自问对的住鲁元公主和吕氏,反而对提出此议的刘敬心怀愧疚,若此时得知吕氏族人的猖狂。只怕更会对吕氏一族不满。
她心念电转,已经是拿定主意,便越众而出。
“小郎,”身后传来解忧的惊呼,“你要去哪儿?”
张嫣如同充耳不闻,走到刘敬面前,递给刘敬一张鲛绡帕,道,“擦一擦吧。”
清幽的芬芳透入刘敬嗅觉之中,刘敬微微一怔,低下头,看见一条长寿绣如意纹鲛绡帕子,以及帕子后眉目歆秀的脸,诧然道,“是你。”
吕呈见有人竟然敢砸自己的场子,顿时大怒,大声骂道,“找死,哪个小兔崽子敢……”被身后人死命拉住,说了几句话,面色忽然大变,嘟囔了几句,缩了回去再不吱声。
长街之上,年轻的须平公主正从宫车中打起帘子,好奇的看过来,目光澄澈而不带恶意。
张嫣歪着脑袋,觑见了须平公主明净如黑莲的容颜,笑道,“大人,须平公主已经在车中等了很久了,若再在这儿耽搁,未免折损了公主的面子。”
刘敬微微沉默,他本就身材高大,如今又坐在马背之上,更是居高临下,但面对着这个身高不盈五尺的女童,竟自觉自己中心羞愧,直不起腰来,接过张嫣手中的鲛帕,拭了拭衣裾,将帕子掖入袖中,在马上左手压右手,俱拢入袖中,举至齐额,鞠了一个深躬,在齐腰处停了一会儿,复又起身,同时手随着再次齐眉,竟是对着张嫣行了一个极敬重的揖礼,垂眸惭道,“敬惭颜,不敢对张娘子,就此告辞!”
回头扬声吩咐一声,“走了”。
和亲车队迤逦前行,夹着须平长公主的车驾很快往前去了!
“小郎君,”解忧从后面跟上前来,好奇在张嫣身边问道,“这个刘大人干嘛对你行这么恭敬的大礼啊?”
“我也不知道呀,”张嫣道,“莫非是因为他的胡乱提议害的我阿娘险些自尽,心里内疚了?”
和亲队伍一路出云中,走过匈奴水草丰盛的草原,于汉九年夏五月二十日抵达匈奴龙城。
“公主,”刘敬驱马走车旁,禀道,“到了。”
刘丹汝纤细的手一抖,宫车帘子落下来,遮住了她柔美的容颜,面上一片死灰。
“公主,”饶是刘敬心如铁石,见到这般情景也微微恻然,竭力安慰道,“你是大汉册封的公主,凭这个在匈奴,除了冒顿单于,不会有人敢冲撞你。”
良久,帘中传来一声虚弱的回答,“是么?”声音如黄莺鸟儿歌唱一样动听,却也同时有着黄莺鸟儿一般的脆弱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