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陈二人一惊,鲁通忙问道“怎么可能?你上次上山时不是已经练得很厉害了么!”文之隐眼光默默飘向地面,道“我……我被仇家下了化除内力的药物,眼下这些内力还是我恶补码日才练回来的。”鲁通道“这也未免邪门!”陈和苓见文之隐神色腼腆,却知事情没有如此单纯,八成还是和若雨有关,不禁在心底暗暗叹息。
文之隐道“所幸现在也没事了,陈师妹,我想问你一件事。”陈和苓连忙应道“甚么事?”文之隐低声道“上次,大师离山之前,有没有向你说他之后到底要去哪里?”陈和苓一怔,道“有啊。”话一出口,才发现不对,连忙捂住了口,一张脸同时胀得通红。
文之隐大喜,道“陈师妹,告诉我罢!我真的很想再见他一面,而且这一件事我一定要亲口告诉他。”陈和苓道“可是……他要我连你也不能说……”文之隐听她口气松动,正待再求,却听鲁通问道“你要告诉丞相大哥甚么事啊?”
文之隐一听,一张脸随即羞得通红,道“是……是该告诉你们了。不过日子还没有拣定,等到时候……我再寄请帖到山上。”鲁通道“甚么意思?”却没听见一旁陈和苓芳心落地的声音。
文之隐道“我……我……雨儿妹……就是龙师妹她爹爹,准我和她成亲了。”鲁通奇道“掌门师弟,你要出嫁……”说到这里,连忙打了自己嘴巴一下,道“你……你要娶妻了?”文之隐点点头,道“是啊!我们两情相悦,已经私订终身,后来又得到她爹爹的准许,才真正是定了下来。”
陈和苓脑中一晕,突觉眼前光线眩得刺眼,忙拱手道“掌门师哥,恭喜你了。”藉着低头之势,不让他察觉自己的异状。文之隐笑道“多谢师妹。”伸手便将她扶起,不料陈和苓只是不动,仍弯身道“既然是这等大事,告诉你应该也是无妨,跟我来罢。”一转身就往一旁走去,文之隐连忙追道“陈师妹!”又忙向鲁通说道“鲁师哥,抱歉。”便快步追了下去。
陈和苓心道“叔叔,你答应替我保守我的秘密,看来如今也没有意义了。文师哥很想见你,我没有办法瞒他,不过我只会告诉他你去莫州城为国尽忠,不会向他言说你其他心事。”想到这里,当日的画面又逐渐清晰……
那日,陈和苓见抱着若雨的文之隐与杨少恒、徐宁一起进了洞中狭道,心想几人说完话后便会出来,自坐于蓝田厅等待。却不料等了一顿饭时分过后,才闻脚步声从内传出,陈和苓心道“倒比我想象的慢上许多。”回头一看,却是杨徐二人先后而出,文之隐并未跟在其后。
杨少恒见她脸色略有疑惑之意,解释道“之隐替我疗伤七天,大耗功力,自己在里面睡着了,你们不用担心,也不用叫醒他,等他睡饱自然会出来。我已留书和他们作别,这就别过罢。”
陈和苓道“叔叔不等他们出来么?”杨少恒道“还是不了,我做了错事,无颜再与他们见面。”陈和苓想起杨少恒昨天自称不忠不孝不义不仁,暗想“他所说的错事,是否就是不义或者不仁?”便问“那叔叔,你要到哪里去?”
杨少恒道“不孝、不义已经无法弥补,那就罢了,不仁……”说着望了徐宁一眼,续道“我已补过,如今我要去莫州助我弟弟杨文广守城,完我父亲遗愿,为国尽忠。”陈和苓心中暗叹“昨天才言四者皆无,今天就补过了二个,叔叔律己之严,无人可比。”又听杨少恒道“不过我虽告诉你我的去向,你却千万别告诉之隐和若雨,从今以后,世上就当没我这个人,他们要是向你问起,你……尽管说我已经死了。”话一出口,却想陈和苓性格温柔,这种极端的谎话又怎能说得出口?微微一笑,改口道“算了,你说不知我到哪里就好,或许之后……我想念他们,会偷偷回去探上一探,不过我是不会再与他们明着见面了。……你可以帮我告诉他们,你们做给我的羽扇,我已取在身上,好让我能时时想起你们。以后我应该是连你也不会见了,这就别过。”说着便迳往洞外走去。
陈和苓道“等等,叔叔!”杨少恒回过头来,微笑道“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是了,最后再请你转告一句话希望他们可以原谅于我。”陈和苓道“甚么意思?”杨少恒叹道“不原谅别人,只是自苦而已,我本不该奢求他们原谅,但我不愿让他们自苦。”陈和苓道“叔叔……你……”
杨少恒微笑道“走罢。”徐宁道“好!”二人便头也不回的去了。陈和苓独坐山洞,喃喃道“不原谅别人,只是自苦,不奢求被原谅,只盼他们不要自苦……”
陈和苓自个走入回忆,悲伤情绪稍减,余光看见文之隐已经站在身前,佯装拨拨尘土的擦去眼泪,低声道“文师哥,叔叔一定会很想去你们的婚礼,他现在在莫州城协助边防,你这就快去罢。告诉他是我说的,他会明白我的心情。”
文之隐一奇,道“我知道了,陈师妹,真是谢谢你,我们一月后应该就会再见,帮我和山上同门问好。”陈和苓道“好。”眼望文之隐竟然径自转身而去,不觉仰起头来不让眼泪落下,心道“叔叔,是我说的,我不会抵赖,我此刻的心情,大概就只有你能明白了!所以我才要他告诉你。”抹抹眼泪快步回到河边,只见文之隐正和鲁通道别,见了自己走回,奇道“我以为你就跟在我后面,怎么一转身就不见了,还好么?”陈和苓道“我没事。掌门师哥,祝你一路平安。”
文之隐微笑道“谢谢。师哥、师妹,我去了!”于是三人别过,文之隐自舟中将枣红马牵上陆地,道“逆流而上太慢,只好请你帮忙了,走罢!”枣红马长嘶一声,似是答话,随即放开四蹄快步奔驰。
陈和苓独立原地,瞧著文之隐策马绝尘的背影,彷彿看见自己孤单单立在河边,形影相吊的身影,心中一个声音喃喃说道“他去了……,永远再也不会回来了。”只觉青春韶华随着马蹄滴滴答答流去,夺走了一部分的自己,同时又听见那孤单脆弱的心躲在身体呜呜而泣,哀悼着这段无疾而终的感情。
若雨独坐房中,心道“阿隐哥走了整整五天了,想来应该还找不到杨叔叔。他走了,小綪走了,姊姊也走了,不像前阵子热热闹闹,回家反而有些寂寞。真不晓得杨叔叔怎么会做下那等事来,我又怎么能原谅于他?”
又过五日,若雨在家中只是练练旗招,想想文之隐,这一日实在是闷得无聊,便向父母禀明了出外闲逛,龙柳二人均答允。
若雨在街上漫步,远远望见以前听人说书之处,又新站了另一名说书人,心中自嘲“从今以后,我还敢听人说书么?谁知道下次又给卷进甚么教里。阿隐哥,你赶快把功夫练好回来,我们一起游遍天涯海角,岂不甚好?”她满腹心事的胡晃,也不知自己出外的目的为何,兴之所至,买了一个糖葫芦吃着,不觉又踱到了文之隐兵器铺的店门。
只见大门用一个大锁栓着,若雨心道“阿隐哥这间店怕是一百天只开一天罢!根本不用接掌足赤帮就是一个败家子了。幸好他把祁夏清给挑了下来,和帮中兄弟把他那五尺高的金台全分了,不然他哪里还能有钱使。这次他不远千里去找杨叔叔……到底是为了他?为了我?还是为了他自己?我到底甚么时候才能放下、忘记这件事呢?”正思索间,突觉背后空气略略温热,若雨连忙回头看去,却见一个白须白眉的老僧盘腿坐在一丈之外,道“阿弥陀佛,施主瞧来闲逸,不知有没有空陪老衲闲谈几句?”
若雨心道“我刚刚明明感受到有人站在我身后,难道竟是这般远法?还是他在一瞬间飘移过去?我内力虽强,实际应变还是大输江湖好手。”但这检讨的念头一闪即逝,若雨本来无事,又向来喜听故事,当下便应道“好啊!”那老僧微微一笑道“施主所历风浪虽多,仍不失赤子之心,想来是受其他施主保护着罢?”若雨脸上一红,道“是啊。”老僧道“市井之地难以聊得尽兴,我们到一旁去说。”便引若雨到了一旁树荫底下。
若雨本来有些紧张,但见这老僧落地之重与常人无异,心道“显然我功夫比这老僧高些,那就不必害怕。”二人坐定,那老僧道“施主有兴与老衲谈天,不知是否愿意听老衲诉说寺中闲事?”若雨心道“我瞧这僧人必有不凡之处,先听他说些甚么再说。”便道“当然,大师请说。”一听见自己说的这“大师”二字,不禁同时想起了文杨二人,脸上微微一红,心中又有一些徬徨。
那老僧道“阿弥陀佛。我佛普渡众生,讲究天下无不可渡之人,多年以前,曾有一个年轻人到寺中,要老衲为他剃度,好让他洗清种下的冤孽。老衲见他意诚,虽知他生来心热,于佛学一道难有大成,还是将他收为徒弟,赐号“清远”,让他与众师侄一起早课、学武健体。”若雨心中一震,道“您是少林寺璞真大师!”那老僧微笑道“老衲璞真。”若雨连忙将身子靠近一步,凝神倾听。
璞真道“但清远年纪虽少,却很有自己的想法,向老衲道“师父,弟子恳请一事。”老衲问他何事,他道“弟子自知罪孽深重,恳请师父让执法僧在每日早课之前,鞭笞弟子百次,令弟子以皮肉之苦洗清心中怨孽。””若雨一听,不禁低噫出声,道“杨叔叔!”
璞真微微点了点头,续道“老衲道“阿弥陀佛。若不澄净心灵,皮肉之苦又有何用?”清远道“弟子必在行刑之时全心忏悔。”老衲道“你有此心,已是难得,鞭笞之刑,并无必要。”清远道“师父,弟子之意,是行此刑八年,谢过我与义兄相交八年相负之罪,八年过后,弟子还俗重新做人,亲自向义兄悔过,他若不谅,弟子以死相谢。”老衲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清远,你已皈依佛门,心中不可长存杀人流血之念。依老衲之见,你便以挑水挑粪之刑悔过,既免寺中僧众互残,复对寺众有益。”清远道“是。师父,弟子所取之水是否供众同门所用?若是如此,弟子情愿负责寺中所有用水。”老衲道“老衲知你诚心悔过,你挑一石上山足矣。上来再帮忙挑粪种菜,然后唸经悔过,八年时间,你定能化解心中孽障。”清远道“是。””若雨又是怜惜,又是慨叹,心道“原来杨叔叔最初到了少林就是为了责罚自己。”
就在若雨专心聆赏故事的同时,文之隐这时已经到了莫州城下,眼见城门大开,便牵枣红马走了进去。进城晃了二晃,不知不觉就到了百姓居处,文之隐心道“人人相处和乐融融,大师还回这里守城作甚?如果他肯的话,不如邀他回光州与我们同住,我便帮他在我的兵器铺旁边盖间房子。”一时又想“对了,雨儿妹若嫁给了我,总不能让她窝在我那小小的兵器铺里,不妨我先在店旁盖间房子,作为我俩婚后的居处,否则要是拖到婚后,她定不让我这新郎官弄土搬砖。另一边再盖大师的房子好了。”他从不曾到过这等边塞城墙之中,于城中配制也是不大了了,牵着枣红马又乱逛了一会,却听远处一阵吆喝声起,显得甚是热闹,便循声过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