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碎叶谷地已经七天了,苏尔曼足足昏迷了三天,他肩上的伤口发炎了,几十名回纥士兵托着他艰难地向西行驶,他们已经了迷路,离开商道很远了。
直到第四天早晨,苏尔曼忽然醒来,并奇迹般地能骑马行走了,就仿佛清晨起床一般正常,而且他肩上的伤势已不再发炎,这使得三十几名回纥士兵更对他崇敬不已,以为是摩尼主神赐给了苏尔曼神秘的力量。
在随后的三天时间里,苏尔曼始终阴沉着脸一言不发,他默默地忍受着伤口一阵阵疼痛,这种疼痛变得更加深沉,仿佛来自于骨髓,虽然体外伤口已经结痂,但左臂却没有一点力气,似乎伤了经脉,他明白那一箭使自己的左臂算是彻底的报废了。
拂晓之前,寒气袭人,月亮低垂,一行人翻过了一座荒凉的山坡,这里有一块黑色的界碑,他们终于进入大食所控制的地界了。
“河流!”一名士兵指着前方一条玉带般的小河,激动得大叫起来,所有的士兵都看见了,一起举手欢呼,他们三天没有见到河流了,皮囊里的水眼看就竭尽,这时突然出现一条河,怎能不让他们欣喜若狂。
苏尔曼干冷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容,只要有河流,就能重新找回官道,如果他们没有迷路的话,他们应该已经抵达阿史不来城了,可他们现在还在崇山峻岭之间兜着圈子,也找不到人问路,究竟身在何方也无从知晓,只知道他们离碎叶谷至少也有八百里之遥了。
这一切都要归罪于莫名其妙出现的唐军,苏尔曼至今没有认出奇袭他的唐军就是在阿图木镇他们偶然遇见的那支唐军,他一直以为是唐军游哨所为,为不被唐军追击,他特地命手下远离商道,最终造成了今天的迷路。
这时,几名士兵已经凿开了厚厚的冰层,用绳子吊着皮袋下去打水,一名士兵捧着满满一袋水向他跑来,双手将皮袋奉给他,“国师,请喝水。
苏尔曼望着这颇为沉重的水袋,他摇了摇头,抬头看了看天色,星光黯淡、天快要亮了,便回头对众人道:“休息一会儿,吃点东西再赶路。”
士兵们纷纷跳下马向河边跑去,苏尔曼也翻身下马,倚在一棵光秃秃的胡杨树下,他摸出一块干饼,慢慢啃了一口,牙齿的啃动却引起了左臂一阵痉挛剧痛,痛得几乎使他昏厥,苏尔曼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又将干饼放回袋中。
“你们快看!那边有人。”又一名士兵指着东方惊讶地大叫,河边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向东方望去,苏尔曼也吃力地站起来,打手帘向东方望去,只见远方约七八里外的一座山岗上出现了一些黑影,在朝霞微露的晨曦下显得各位清晰,他们似乎也骑着马在向这边远眺,随着黑影越来越多,苏尔曼忽然失声喊叫起来,“是唐军,该死的!他们阴魂不散。”
他转身大吼,“快走!”
不用他喊,回纥士兵纷纷翻身上马,苏尔曼也忍着剧痛上马向西狂奔而去,他已经心力憔悴,完全失去往日的从容和冷静,一时间竟方寸大乱,也忘了要沿着河流向北寻找商道。
山岗出现的马群确实就是追踪了苏尔曼五天的唐军,不过他们现在也只有一百余人,在第二天唐军 便遇到了岔道,兵分两路进行追击,这一队便是施洋率领的队伍,虽然他走的这条路去阿史不来城要多绕几百里,而且道路艰难,但施洋还是从一些蛛丝马迹中推断回纥国师就是走的这条路,一直追了五天,他们终于在路上发现一些回纥骑兵丢弃的物品,知道自己走对了。
远远地,施洋已经看见了在戈壁滩上狂奔的回纥兵,他就像一个发现了猎物的老猎人,冷冷地望着他们笑了,既然逃了七天都没有能甩掉自己,现在到了自己的眼皮底下他们还能跑得掉吗?
“追上去!”施洋一振马缰,战马冲下了山岗,两百余匹战马跟随在后面,激烈的马蹄声惊破了宁静的早晨。
一直追了近两个时辰,离回纥兵越来越近了,惊惶中,回纥兵就像一群受惊的麋鹿,慌不择路地落荒而逃,苏尔曼完全没有了任何风度,他脱去二十年从不离身的黑长袍,只因长袍妨碍了他的马速,他不停惊恐地向后观望,唐军离他们不到两里了,马蹄声就仿佛催命死神的怪叫,震撼着他已经脆弱不堪的内心。
回纥人转了一个弯,前方忽然出现两条道,一条道直行,路面颇为平坦,而另一条道是条小道,通向南面的大山,这时回纥士兵们都停下来,等待着国师的决策。
苏尔曼几乎是毫不迟疑地马鞭一指令道:“分两路,一路三十人顺大路直走。”
他自己却一催马向小道逃去,众回纥兵无奈,只能分出两名士兵陪伴国师,众人向大路狂奔而去。
只片刻功夫,后面的唐军便追到了,他们同样也面临选择,尽管大路的远方传来隐隐的马蹄声,但施洋还是怀疑地向小道望去,一种强烈的直觉告诉他,回纥人的国师是一个喜欢赌命之人,走小道虽危险,但也最容易摆脱唐军的追赶,那自己就索性就和他赌这一把。
施洋一挥手立即命道:“刘队正,你率七十名弟兄沿大路追赶,其余弟兄跟我走小路,战事结束后到河边汇合。”
“遵命!”刘队正大吼一声,“一到七伍的弟兄跟我来!”
唐军仿佛一劈二,大队人马沿直道追击下去,而施洋带着三十几名弟兄从崎岖蜿蜒的小道追去。
所谓小道也是被山洪冲出的一条泥石路,经年累月形成了一条凹槽道,小道上荆棘丛生,石块和泥土都被冻得硬邦邦的,十分滑腻,越向山走,山路越是陡峭,战马也开始吃力起来,只上了一百余步,唐军便在一块路旁的空地上发现了三匹马,施洋知道自己押对了,他翻身下马,兴奋异常地对唐军道:“把马放在这里,留几个弟兄看守,其余人拿好弓箭和刀跟我追上去。”
唐军纷纷下马,留下五名弟兄看守,其余都执弓拿刀、跟随着施洋向山顶奔去。
这条山脉属于千泉山(今吉尔吉斯山)的一条分支,延绵百里,就仿佛一座巨大屏风横亘在茫茫的戈壁之中,它最近的一道山口也在北方五十里外,就是被刚才那条河流所冲开,而这里除了悬崖峭壁,再没有别的通道,但越过这座山脉后,西方就是一片肥美的草原,河流纵横、无数湖泊点缀在草原上,就仿佛一块块纯净的美玉。
唐军已经追到山顶,山顶是一座断崖,而下方是一片广阔森林,虽然是寒冬,但森林中仍然能见到大片松柏的墨绿色,断崖高约百丈,崖上长满了各种藤类植物,几道巨大的缝隙分布在断崖上,千百年照不见阳光,显得阴森森的,仿佛里面藏着某种可怕生物。
这时,小道在山顶转了个直角,向南延伸而去,而苏尔曼已经失去了踪影,唐军们搜了一圈,周围都没有他们的踪迹,那他们只能是沿着山脊向南面逃去了,几十名唐军转弯,沿着山脊向南追去。
一直等唐军走远了,忽然,断崖边上出现了露出一只手,慢慢地,满脸苍白的苏尔曼从断崖下爬了上来,他已经是竭尽全力了,求生的本能使他战胜了左臂的疼痛。
终于爬上了山崖,苏尔曼浑身虚脱地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突然若有所感,慢慢地抬起头来,只见前方前方二十几步外,站在一个年轻的唐军,拉弓如满月,冷冰冰的箭尖对准了他,嘴角上带着一丝嘲讽的笑意。
“原来是你!”苏尔曼忽然认出了追他近千里的唐军,在阿图木镇上,他们曾经面对面地交错而过,苏尔曼慢慢站了起来,他满眼喷火地盯着对方,“我是回纥的国师,地位尊崇,你这样做会引发大唐和回纥的战争,你明白吗?”
他一边大声嘶吼,手却慢慢地向腰间伸去,‘嗖!’一支箭破空而来,将他的手掌一箭射穿。
“把手举过头顶,你再敢有任何动作,我下一箭就射穿你的脑袋。”
苏尔曼一阵胆寒,他知道这个年轻的唐军说得出、做得出,他将带着箭矢的手举过了头顶,一条长长的血迹顺着他的手臂流了下来,他心中隐隐带着一丝侥幸,或许还有最后一个希望,他的身后还藏有一名回纥士兵。
就在这时,施洋手中的箭再次射出了,从他身边穿过,随即他的身后传来了长长的惨呼声,机会在这稍纵即逝的一刹那出现了,就在施洋重新搭箭拉弓的瞬间,苏尔曼就仿佛一只灵巧的猿猴,一个后空翻竟从百丈悬崖上跳了下去。
施洋疾冲上前探头下望,只见朔风吹拂着悬崖上的枯藤,仿佛妖女的手臂在空中飞舞,而苏尔曼却踪影皆无,他竟然凭空地消失了。
施洋忽然冷冷一笑,他举起弓向西南的大食方向一箭射去,“去告诉你的大食主子吧!我大唐军人等待这一天已经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