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芮然并不回答,而是随口反问了一句:“难不成你觉得觉得她信不过吗?”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韩嬷嬷处事老套,实在是奴婢所不及的。不过奴婢有时候也觉得,她未免有些刻意讨好,投其所好。”
“投其所好也并不是什么坏事,至少说明她肯在这件事上花心思,也正因如此,才反倒更让人可信。她若是毫不在意,对此事也全然不上心,那我即便不参与其中,也是断然不会凭她这么胡来的。毕竟如今这偏院的事也算是在我的管辖之内,若是出了什么事我也同样有责任。”
“是是是,小姐筹谋得当,非常人所能及。这同样的事若是换做奴婢来做啊,还指不定会出什么乱子呢。”
“你啊,什么时候竟也学会这耍嘴皮子呢。”苏芮然话虽如此脸上却依旧带着笑意,侧目对正替她捶着肩膀的尹荷道,“有心事说这话倒不如多多见闻,其实这人情世故的事,只要多多历练总会有所收获的。”
尹荷亦忍不住面露笑意道:“奴婢遵命,小姐都已经如此吩咐了,奴婢可不敢不听小姐的话。”
……
主仆二人在房中聊了并没有多久,韩嬷嬷便回来回话了。
苏芮然起初还想着严氏是否会不见自己,但这下却听韩嬷嬷说,严氏听闻自己前来早就已经吩咐好了,若是自己前去便立刻让人带自己进来。
尹荷听了韩嬷嬷所言也略觉得诧异,不禁望向小姐,恰好也接上了小姐的目光。
尹荷虽没有说话,但苏芮然却十分迅速精准的从他的表情中读懂了她想要说明表达的意思。她是在问,为何严氏会这般热情迫切。
苏芮然知她也如此想,心中的疑惑又增添了几分。的确,严氏此举也太过反常,莫不是有什么圈套正等着自己前去。
想到此,苏芮然眉头微蹙,很快做出了决定。
严氏如今尚在禁足,即便当真有什么预谋,也只能在她房中施行。其实想来想去严氏所能做的也不过就几种,莫不是趁着并无旁证来诬陷自己各种子虚乌有的罪名。既然如此,那么自己便先扼杀了她这个机会,省得她再动什么歪脑筋。想到此她顿时有了主意,对韩嬷嬷道:“嬷嬷,这次从府中前来探望二娘,我还随身携带了不少珍贵的药材补品,只愿能对二娘的病有所帮助,也算是我们这些做晚辈的来替长辈尽一份心意了。”
“大小姐当真是宅心仁厚啊。”韩嬷嬷亦十分配合的恰到好处的感叹着,言语中也还带着几分恭维的味道。
然而苏芮然的醉翁之意却并不在此,只听她很快又道:“那么便有劳嬷嬷安排人手替我将东西送往二娘房中了。”
韩嬷嬷想也不想便一口应承道:“那是自然,能为大小姐效力是奴婢的分内之事。”
苏芮然听闻此言,心中暗想,如此事情便已妥当了,自己就再也不用担心严氏做什么手脚了。因为到时候自己会让韩嬷嬷和众奴婢也一并留候,她相信在众目睽睽之下严氏即便再不喜欢自己也不会有何作为。
韩嬷嬷很快安排下去,她又亲自引路带苏芮然去严氏的住处。等到苏芮然主仆二人在韩嬷嬷的带领下到了严氏的住处时,那些负责搬运东西的奴才已然将东西都送到了严氏的庭院,堆放在了院子门口。
这些奴才速度竟如此之快,苏芮然仔细一想从韩嬷嬷着手去安排,再到自己走到严氏住处的这段时间内,若非是争分夺秒一刻不停,恐怕也很难做到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快速把东西搬来。
原本以为一进屋就能见着严氏,算算时日苏芮然也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曾见过她了。想到她从前意气风发的样子,想必如今也是浑身病症、憔悴消瘦吧。时移世易,世间的因果循环便是如此,恐怕从前的严氏也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最终会落到这样的一个地步。
她在尹荷和韩嬷嬷的陪同下进入屋间,原本以为严氏定是已等候在屋中,但一进去却并没有瞧见严氏的身影。
还不等她发问,韩嬷嬷就已经先招来一奴婢问询。
那奴婢回答:“二夫人还在里屋睡着呢。”
韩嬷嬷闻言蹙眉,立刻让那奴婢到里屋去请。她偷望了大小姐一眼,方才自己来替大小姐向二夫人请见之时,二夫人还尚且醒着,并不在床上。而且明知大小姐要来却突然睡下了,这其中的用意岂非太明显不过了。
毕竟此事是经由自己之手的,原本以为已全部安全妥当,若是此时出了什么岔子,也恐怕会让大小姐怪罪。
韩嬷嬷越想越苦恼,而就在这时,却突听大小姐道:“既然二娘还在休息,那么便由我自己作为晚辈的亲自进去问安吧。”
韩嬷嬷略觉吃惊,但还不等她多想,只见大小姐话音一落就立刻自行朝里屋走了进去。
韩嬷嬷反应过来便立刻快步跟上,几个人绕过屏风,很快就到了内室。
与从前严氏在相府的住处相比,这里的寝室的确要简小得多。严氏从前最喜金玉之类的奢华之物,而这里的里屋中的摆设只不过是简单的青花瓷瓶而已。床头右侧的架子上还供奉着一尊观音,苏芮然还记得从前严氏风头极盛之时是从不迷信这神佛的,看来如今也知大势已去,因此才将希望寄托于这虚妄的东西。
床头素色的纱帐如瀑布般垂下,遮住了床中的景象。而那一双整体摆放在踏板上鞋尖朝外的杏色绣鞋,也证明了它的主人正在床中休息,
“二夫人,大小姐来看你了。”韩嬷嬷忍不住开口,但却似有意控制着声音,让它不大不小。
然而床中却并没有半点动静。
苏芮然沉默一下,突然朝着床中扶了扶身子,目光依旧注视着垂下的纱帐,口中道:“芮然见过二娘,不知二娘是否身体安康。”
她说得不紧不慢,果然她的话音刚一落,便听见床中传来细微的声响。
果然严氏在等着她开口行礼,不过也无妨,毕竟严氏二夫人的命号仍在,自己也不算是吃亏。
然而众人又等候了片刻,却依旧不见纱帐被掀开,甚至连床中也不曾再被听闻有一点声音,让人险些开始怀疑方才听到的动静是否是一场错觉。
韩嬷嬷眉头微蹙,终于忍不住又再重复了一次:“二夫人,大小姐来看你了。”与先前相比,这一次她显然是提升了语调。同时还刻意强调了“大小姐”这三个字的称呼。
然而纱帐中依旧没有任何动静,苏芮然默然,看来严氏这次是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啊,她便是料定自己碍于情面不会当场发作,所以才会如此肆无忌惮吗?
也是,自己本就打着探望之名,自不会自毁意图。
苏芮然眉头微拧,又静候了片刻,突然开口唤了一声:“韩嬷嬷。”
“奴婢在。”韩嬷嬷立刻回答,目光紧盯着大小姐的脸色,试图要捕捉到大小姐脸上的每一点微小的情绪的变化。
然而苏芮然的话中却并不带半分怒气,只听她道:“去把大夫都叫过来。”
韩嬷嬷一愣,不禁问道:“大小姐可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她余光瞥过床头,又似有揣测般补充了一句:“二夫人今日也已经问诊过了,大小姐若是想了解情况,奴婢便让人取来病薄即可。”
“去把大夫都叫过来。”苏芮然仿佛全然不曾听到她所言一般,又重复了一次,语气中却陡然夹杂了冰冷,对着帐中道,“昨日王嬷嬷已经向府中回禀,说二娘一切并无大碍。可今日我到此来看却并非如此,二娘依旧连起身也不行,如此还叫做并无大碍吗?看来平日里给二娘瞧病的也不过是一群庸碌之辈,我回去定会以此为由让爹爹将他们尽速撤换。相信为着二娘的安慰,谁也不会出言阻拦。”
韩嬷嬷顿时恍然大悟,原来小姐是想借此话激严氏露面。毕竟这大夫之中可有二小姐好不容易才安排进来的“自己人”,若是就此被撤换,那恐怕药物何时被动了手脚也不得而知。严氏何等聪明,自是不会任凭此事发生。
果然苏芮然话音刚落没多久,纱帐中就有了动静,一个苍白且有些干涉的声音从帐中传出:“且慢。”紧接着一只苍白消瘦的手从两片纱帐的中间空隙伸出,撩起一边纱帐,露出里面起身坐立的人。
苏芮然终于又见到了严氏,却见她面色苍白,仍带着几分病容,身形也的确比从前锦衣玉食享尽荣华之际要消瘦许多。鬓旁还垂着一缕散落的头发,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方才在床上躺过的缘故。
她从前曾每日去严氏房中请安,见惯了对方趾高气昂、气定神闲的安然高贵之态,如今乍见之于,除了意外之外,她竟险些有点忍不住对方了。
这便是严氏吗?她记忆中那个不可一世的二娘,如今真的落魄到这般地步。
虽然她曾不止一次从王嬷嬷口中听闻严氏在偏院的境遇如何寥落,但是当亲眼瞧见严氏之际,她心中还是有片刻的吃惊。
严氏注视着她,虽然面带肃意不曾露出其它情绪,但眼底却分明有一股仇恨的暗火在不停跳动。尤其是在看到苏芮然眼中的惊讶之色,她如何不清楚对方为何会有此神色,而正因如此更是让她觉得是一种莫大的羞辱。
她何尝不知道今日不同往日,只是却不愿在对方的打量和目光中一遍遍被重复提醒着这个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