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阿忍的背影消失的方向,秦素微有些出神。
何敬严满门被屠,以秦素看来并不算是坏事,至少秦家门口的恶狼已经少了一只,秦家的安危又多了一重保障。
但是,没有了何家,秦素掌握的前世之事,便又少了一桩,往后青州的局势会如何变化,她没有一点把握,所以她才会叫阿忍往何家跑一趟。
不知何故,她总觉得何家的事情,并不单纯。
“走吧,女郎。”阿臻轻细的语声传来,让秦素回过了神,她转首看去,却见阿臻正摆弄着手里的一张纸,颠来倒去地看了半天,秀丽的眉头蹙得极紧,疑惑地道:“按着这张图,接下来应该往……南边走?”
秦素见了不免失笑,将她手里的图纸接了过来,摇头道:“你图都拿反了。”她一面说,一面便将图纸转了个方向,看了看,便指着西首道:“应当是那里。你瞧那里黑黑的连盏灯都没有,想来不会错。”
自五十里埔那晚之后,阿臻深知秦素的聪明厉害,此时倒也不觉难堪,只道:“那我们快些过去吧,迟了药性就没了。”
今晚为了行事方便,秦素仍旧不免用了老招数——下药。
不过这药不是她亲手下的,而是由阿臻与阿忍代劳,她倒也乐得轻松。
两个人悄步转出游廊,顺着石子小径往西北角的方向走了不远,便发现道路被一些杂石荒草所覆盖,小径也到了尽头。
阿臻目力好,往前方凝目瞧了一会后,便轻声道:“前头似是有所院落,看上去像是没人住的。”
秦素心中早便有了数,闻言便点了点头:“此处应当便是我生母的住处了。”
阿臻应了一声,当先往前走了两步,回首轻声道:“女郎请跟在我身后,踩着我的脚印往前走。”
秦素颔首,微伏着身子,随着阿臻往前行去。
查到赵氏的住处,仍旧是因为有阿妥在。
在离开上京之前,秦素曾经仔细询问过阿妥平城宅院的情形,得知当年秦世章金属藏娇之处,便在如今平城的秦家别院中。
原本秦世章买下的院子只有赵氏所住的那一处,后来赵氏去逝,秦世章时常要来平城处置公务,秦家的钱财也越聚越多,而秦家的小郎君们也渐渐长大,于是,秦世章便将原先那所院子东侧紧邻的几处房舍都买了下来,重新修葺一新,便是如今的这所秦府别院。
至于赵氏原先的住处,根据秦素前世的记忆以及阿妥的叙述,秦素便想起,平城别院有一处荒废的小院,与阿妥所言极为吻合。
那间小院常年以铁锁锁住,十分破败荒凉。前世时,秦家的女郎们曾于平城别院举办花宴,秦素对那里尚还有些印象。
只是,此事到底也是事隔多年,那小院的具体方位秦素也记不清了,所以才要阿妥画了张简易的地图。如今果然如图所示,那小院便在内院的西首,秦素自是心中欢喜。
夜风悄然拂过庭院,衰草在风中发出细细的呜咽,寂寂有若低吟。
跟着阿臻往前走了约莫小半盏茶的功夫,秦素便看见了一段黑黢黢的高墙。
浓云翻滚的夜空,泼墨一般披落而下,衬着这一截砖墙,墙内墙外无灯无烛,不见半点光亮,荒僻得就像是野地孤楼。
“是这里了。”秦素轻声语道,心底里忽尔掠过一阵冰凉。
那一刹,前世今生,一段段的画面在脑中闪现,她说不出自己是怎样的心情,只觉前尘若梦,让人不胜喟叹。
悄然往前走了几步,秦素便探手抚上了朽烂的木门。门上的铁锁仍是她记忆中的模样,此际于夜色中看来,越发显得锈迹斑驳。
“我先过去看看,女郎稍候。”一旁的阿臻仰首看了看围墙的高度,如是说道。
秦素点了点头,阿臻便提气纵身,壁虎般在墙上攀爬了几下,便即翻进了院中。
秦素立在墙外安心地等着。
由此处往回看,偌大的宅院烛火闪烁,像是天上星河倒挂人间。而越是如此,便越显出了这一处的僻静。
赵氏,便是在这里断的气。
秦素轻轻地呼了一口气,耳听得身后传来细微的响动,悄然回首,却见是阿臻回来了。
“女郎,绳索结好了,我负您过去罢。”阿臻一面说话,一面往身后的墙上指了指。
漆黑的夜色中,院墙上的藤蔓如蛛网一般凌乱,隐约可见上头悬下了一段绳头,应该是阿臻遵照秦素的吩咐,将一早备下的绳索系在了墙后的树上。
时隔多日,阿臻曾在船上提议的“悬人”之计,如今终于派上了用场,秦素此时倒又觉出几分好笑来。
轻轻地“嗯”了一声,秦素便伏在了阿臻的背上,阿臻在墙下抓住绳索向上攀爬,不一时便已是翻墙而入。
待两脚落在了地面上,秦素便轻声吩咐阿臻:“先将绳索收起来,免得被外头的什么人瞧见了。而后你便等在这里罢,我去去就来。”
阿臻知晓秦素今晚是来拜祭死去的生母的,这种事情,自然是伤者哀痛,旁人倒不好多说什么。因此听了秦素的话之后,她也只说了句“小心”,便跑到一旁收拾绳索,顺带着警戒周遭情形去了。
秦素在夜色中站了一会,辨明方向,便顺着记忆中图纸的标示,转去了右侧的一条小路。
小路上已然生满了杂草,苔痕层层覆盖,新的与旧的、过去的与现在的,重重叠叠,像是为这条小径覆了一层绿毯,踩上去时,鞋底偶尔还会打个滑。
秦素尽量保持着步履的稳定,踩过这条满是光阴旧痕的绿毯,踏上石阶,转上了一道蜿蜒的回廊。
不知何时,天上的重云已然变薄,行至廊角时,秦素抬头望去,却见爬满乱藤的廊檐上,勾着一弯半满的弦月。
淡淡的霜华洒向庭院,似为眼前的世界披上了一层轻纱,亦让这所荒凉的院落,幻化出了一种莫可名状的凄美之意。
回廊终于行至尽头,眼前是三明两暗五间正房,正是这院子中的主屋。据阿妥说,赵氏生前起居之处是在西次间,而西次间窗前的一处花圃,便种着赵氏生前最爱的花——芍药。
芍药再美,亦终非牡丹国色。赵氏喜欢的这种花,倒是奇异地与她的际遇重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