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府宴请前一日,爱操心的老夫人又把诺雅叫去了海棠湾训话。这一次,却不是教导什么繁琐的礼仪规制。
老夫人屏退左右,仅留下一位贴身伺候的婆子,然后将几页记录得密密麻麻的纸递给诺雅:“这些字你应该勉强都能够识得吧?”
诺雅硬着头皮接过来,知道瞒不过老夫人,坦然承认:“都是识得的。”
“不是目不识丁就好。”老夫人点点头:“这上面记录的都是太子府里的姬妾身家背景的简单资料,你今天务必要一字不落地熟记在心里。”
诺雅粗略扫了一眼,有些瞠目结舌。原本以为百里九风流浪荡,后院姹紫嫣红开遍,没想到与这位太子爷相比较起来,竟然是小巫见大巫。
太子府王妃,侧妃加姬妾,拢共算下来,竟然有将近二十人之多,这还不算没有名分的通房丫头!
原来这太子爷也是百里九的同道中人,而且过之而无不及啊!怪不得那太子妃满脸怨憎,欲求不满,将所有火气全都撒在自己身上,照这样计算的话,太子一月里能初一十五去她房间点个卯就不错了。
“记得,每一位侧妃,姬妾的出身及其权势背景必须熟记,不能混淆。”老夫人淡然吩咐道。
诺雅愁眉苦脸地逐个翻阅,每位夫人或姬妾名讳后面全都详细标注着本人的父亲官职,母亲娘家背景,其家族兄弟在朝中官居几品,任何职位,俨然是一张盘根错节的关系网。
皇家和官场,对于诺雅而言,是完全陌生的。她在琳琅阁里,听得最多的,也就是百里九和楚卿尘,几乎耳朵里磨起了茧子。
百里九是出了名的青楼女婿,几乎每隔几日,都能听到他为了讨好锦娘一掷千金的光荣事迹,令姑娘们艳羡感慨,唏嘘不已。而二皇子,艳惊天下,学问冠盖五洲,是天下女儿们心仪垂涎的对象。阁里姑娘经常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地开些荤素不忌的玩笑,画饼充饥,聊作慰藉。
对于太子与三皇子,她知之甚少,更遑论他们的家眷了。单是那些陌生而且拗口的品级官衔就已经令她头晕脑胀,苦不堪言。
诺雅心里难免非议,自己也不过是肩膀上扛张嘴,过去吃个宴席就回来,又不是入朝为官,与这些人打交道,了解这些作甚。
埋怨归埋怨,碍于老夫人的威严,诺雅仍旧是老老实实地看了,尽量记在心里,想来应该是有几分道理的。
下午的时候,老夫人又郑重其事地拿出一页纸,递给诺雅,上面只有寥寥几字:三皇子妃,江南第一富商之女陈凉音。
诺雅有些莫名奇妙。
老夫人极其严肃地道:”三皇子府,你只需要认识这一个人就可以—陈凉音。”
没想到这三皇子倒是个痴情的,只纳了一位妃子,而且还不是官宦之女,在重农轻商的大楚,纵然是江南首富,这出身也算不得多么光鲜。
因为老夫人如临大敌一样的戒备态度,诺雅对这三皇子妃也印象颇深,最终老夫人问起的时候,也只记得她一人的闺名,就连与自己有罅隙的太子妃也抛到了脑后。
原本以为老夫人会大发雷霆,将自己好生训斥一顿。没想到她面色竟然出奇地和悦,和风细雨地问:“这些是不是很复杂,很头疼?”
诺雅委屈地点点头,可怜巴巴。
老夫人冷哼一声,竟然笑了:“难记就对了。我只是想告诉你,千万不要小看一个小小的宴会,以为有点小聪明就可以了,这里面水深着呢。你若是水性不好的话,就给我老老实实地待在岸上,可不要一头扎进去,连个尸体我们都捞不着。”
“呃”老夫人这话风转变得有点快,诺雅一时没有跟上节奏。
老夫人向着她挥挥手,示意她可以退下去了:“这些东西记不得就算了,你只需要记住一句话,那就是谨言慎行。”
诺雅心里这叫一个气啊,合着让自己吭哧吭哧地背了一天的蜘蛛网,就是为了告诫自己这四个字。你兜这样大的圈子做什么,我林诺雅又不是小白花一朵,也不是不开窍的榆木疙瘩,你以为我不知道,他太子爷娶这么多菩萨在家里供着,就是为了笼络她们背后的家族势力?
你就简单粗暴地告诉我一声,多吃菜少说话,多装傻少掺和不就完了?
这样爱操心,处处兜圈子,慈母多败儿,怪不得把百里九教养成这样不成器的败家子。
第二天,就是太子府宴请。
对于太子府,秦宠儿可以说是熟门熟路,但是,谁会愿意放过这样一次可以出风头的机会?
所以秦宠儿与安若兮今日都起得颇早,开始洗漱打扮。
诺雅的衣服前两天就已经赶制出来,诺雅多虑,仔细检查了衣服的针脚,细密而结实,也就放下心来。
衣服果真做得贴身,尤其是腰线收得好,显得凹凸有致,火辣挺翘。烟青色笼烟流云纹缎面,银狐毛皮滚边,丝毫也不臃肿。
最合诺雅心思的就是这件衣服的简单素雅,沉静而不张扬,刺绣也不是寻常的俗气花草,而是寥寥几笔烟雨江南的水乡风景,与衣服颜色相得益彰,恰到好处,消减了几分诺雅脸上的飒爽英气,糅合了两分柔婉轻媚。
头发在纪婆子的坚持下,盘了一个并不繁琐的玉兰髻,用一根莹润通透的碧玉簪子固定了,又怕寒酸,簪了镏金嵌玉的两只蝴蝶搔头,略施粉黛。
诺雅第一次这样花了心思妆扮,几个丫头啧啧连声,直夸是误堕凡尘的瑶池仙子。
诺雅也只道几人巧嘴,夸大其词,不予理会,但是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沾沾自喜的。她心里还隐隐有点小九九,宴席之上,若是遇到楚倾尘的话,自己是应该同他真诚地道一声谢的,好歹收拾齐整了,也不至于像上两次那样狼狈,太没有脸面。
百里九亲自过来催促,竟然穿了一身与她同样布料,同样款式,甚至于刺绣都一摸一样的锦袍,敛了他的邪肆纨绔之风气,显得清雅淡泊许多。
百里九一进门见到诺雅俏生生地立在堂屋正中,如若出水芙蕖,婷婷净直,眼前一亮,色眯眯的眼光在她浑圆的胸前逡巡几遍,别有深意。
“原来这不显山,不露水竟是这样的意思,今日方知什么叫做深怀不露。”
百里九的话心照不宣,桔梗几人不明其意,面面相觑。
诺雅自然心知肚明,他这混不正经的话分明就是在打趣自己,恼怒地瞪了他一眼,叫苦不迭,两人这样骚包的同款服饰能不令人诟病吗?秦、安二人见了,不给自己小鞋穿才怪!
她二话不说,转身就去倒腾衣箱:“桔梗,过来帮我找找上次做那件杏花白的夹袄。”
桔梗为难地看百里九。
百里九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阖拢了衣箱,不由分说地拽了出去,不顾她的抗议,强硬地塞进马车里。
秦宠儿与安若兮看她的眼光果真带了刀子一样锋利的东西,夹杂着怨恼与嫉恨。
还好,太子府设在暖房里的宴席分左右厅,男宾与女宾中间用花墙做了临时隔断。百里九一进太子府,就被几个狐朋狗友围拢上来,一顿调笑后,拉着去了男宾席饮酒叙旧。
秦宠儿说要去找太子妃叙旧,撂下话就转身没了人影。安若兮席间自然也有相熟的闺中好友,招呼她跟前落座,低声窃窃私语,将诺雅晾在原地。不时有满是探究和讥讽的目光向着她身上飘来飘去。
随行的婆子是老夫人跟前最得力的,她吞吞吐吐地告诉诺雅,座次是按照身份地位来安排,愈往里,座位的主人也就越高贵,她是将军府的人,按说,是可以往里的
诺雅知道她咽下去的后半句话是什么意思,自觉地在门口角落处寻个最不起眼的座位坐下,安静吃茶。她身后就是一道锦绣屏风,可以看到暖房入口处络绎不绝的宾客,倒也并不无聊。
与诺雅座位临近的席面,是一群年方二八的妙龄少女,朱环翠绕,打扮得精致,都是官家千金,借着这样的宴会出来露脸的。
几人交头接耳,正聊得火热。
里面有一位被称作妙云的小丫头,叽叽喳喳尤其活泼,旁侧有略年长稳重些的丫头,不时拽她的衣服,臊得满脸通红。
“你若是一直这样聒噪,不安分,回府难免又要挨母亲责罚。”
妙云老实片刻,又活跃起来,难掩天性。
“二皇子来了!”妙云压低声音惊呼,“噌”地站起身来。
席间少女立即停止了说话,蜂拥至屏风后,激动地抻长脖子从镂空处向外看。
诺雅忍不住扭头,见果真是一袭出尘白衣的楚倾尘在几位公子哥的殷勤簇拥之下,撩帘进来,信步向着一旁的男宾席走过去,即便是在人群里,楚倾尘举手投足,翩翩器宇,俊朗丰神,如同鹤立鸡群,令人一见而不思茶饭。
席间多惊艳声,此起彼伏。楚卿尘对于此似是早就习以为常,目不斜视,温润中又有一点清冷的孤傲。
几人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有人打趣那妙云:“就说一早过来,就占着这个位子,谁也不让,原来竟是为了偷看二皇子。赶紧将嘴边处的口水擦擦吧,否则太子妃见了,必然以为是慢待了你,给你端上一盆的猪蹄膀。”
妙云也不害臊,立即还击过去:“你每次见了那将军府的九爷还不是一样花痴一般,失魂落魄的,咱俩不过半斤八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