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子府前院书房门外,台阶之下赫连敏敏提着心,捏着绢帕来回踱着脚步。见得卫甄从屋里出来,赶紧抬脚急走两步,眼里带着忐忑。
府上已经传遍,还是丹若苑透出的消息。说是不出十日,阖府上下就会迁到皇城里东宫之中。自听闻这信儿,赫连敏敏便是再坐不住。
看卫甄肃着张脸,对她摇了摇头,赫连敏敏心下一凉,嘴里低声喃喃。“太子殿下这是……”
“主子爷说了,一切按规矩办。”
勉强客套两句,扶着冯嬷嬷转身迈步,一下便刷白了脸色。她也不过就透露了慕氏在府上丁点儿消息,怎就惹得他大动肝火,连着快两年,都是不愿进她院子的。
这会儿眼看就要搬进宫里,若是再这样冷淡下去,被淑妃娘娘得知宗政霖压根儿就不进她屋里,后院哪里还有她立足之地。
不行,不能再这般听天由命,放任下去。东宫里头,人多口杂,若是一个不好,怕是连皇上都得废黜了她。被太子厌弃不愿近身,占着个嫡妻位置,祸害的,便是整个大魏江山。赫连敏敏心头一紧,方才转身的步子骤然停了下来。
“嬷嬷,今日不能就这般回去。”紧捏着冯嬷嬷手臂,赫连敏敏半边脸没在光影中,神情带着决绝。
“主子,可太子殿下自回京那日起,除了大伙儿在门口迎接,连着接了慕氏回府那次,统共就两回见着了人。之后整个后院这许多人,再也不曾寻得机会当面请见。便是您这些时日过来得这样勤快,不也被拦在门外,丝毫情面也不给的。”
冯嬷嬷这话有些丧气,太子爷这脾气,当真是冷硬得很。当初主子着急除去那慕氏,与赫连庶妃暗通曲款。可这事儿不到底没得手呢嘛。即便殿下一时震怒,经了这许久,也该淡下来才对。毕竟哪家里男女主子间,没点儿磕磕绊绊的。
外面寻常人家里,为着后宅妾室怄气的主母,哪里又能少了去。还不算那些个因着外室找上门来,在家里闹得乌烟瘴气的。打那事儿被殿下揭破,主子哪回不是低声下气,明摆着就是为了和好。偏偏家里主子爷不是个好说话的,被人违逆了竟是十分狠得下心肠。
哎,这日子啊,当真是艰难。
“今时不同往日,即便放着这张面皮不要,也非得去求了他宽恕不可。”心中有恨,更多却是悲戚。他永远无法知道,她当初是怀着怎样的希冀嫁进府里。又是抱着如何决心,将那血腥气浓重,直叫人犯呕的汤药一碗碗灌下去。
“可是,若是旧事重提,反招殿下火气……”冯嬷嬷一颗心悬在当空,拿不定主意。既想劝着些,又怕坏了主子大事儿。
赫连敏敏哪里不知这事儿是存了风险。可与其这样磨蹭下去举棋不定,不如破釜沉舟赌上一把。
“去外边儿守着,莫叫后院那起子女人白白看了笑话。”仰着脖子提起裙摆,赫连敏敏复又向书房行去。这回,脑子是再清明不过的。她是得坦白认错儿,越是诚恳没有隐瞒,越有可能达成目的。否则,那位爷一辈子都得晾着她。
自册封太子,宗政霖每日处理政务愈见繁多。此时刚好批阅完今日要看的奏折,支肘揉了揉额角。抬眼便望见对面条几上摆放的夏堇。花瓣上还带着露水,盆底儿嫩绿,被她在托盘上描了花样,整个就是闺阁里女子赏玩样式。被她撒娇硬塞了进来,嘟嘟嚷嚷抱怨他书房“看着就冷清,不爱待。”借着这由头,总算让她得了逞。
“主子。”卫甄进来就瞧见上首那位目光落在那盆瞧着就花哨的盆栽上,面颊不觉抽了抽。余光再扫过角落插瓶里两支含苞的水芙蓉,越发端正了神色。
主子爷的笑话不能看。更何况,还是两位主子的笑话……
“何事?”收回目光,宗政霖向后靠坐椅背,一双长腿随意舒展,更显长身玉立,冷峻威仪。
“太子妃门外跪请求见。”低垂着脑袋,卫甄半字不敢多说。太子妃方才求他给递句话,可那话,便是再给他个胆儿,他也得顾忌着上头这位会不会突然就变了脸。
太子妃原话,“自殿下离京,妾便一直记挂,片刻不敢忘怀。还请殿下念在往昔情分,容妾当面请罪领罚。”
这话他哪里该捎带!侍疾那事儿,看似主子爷没放在心上,可卫甄心里透亮,这位爷性子有多孤傲,对后院那几位就有多不待见。这还没算自回京后,第一次进宫请安,淑妃娘娘便哭着在主子爷跟前抹眼泪,该告状的,是一个也没落下。
冷哼一声,宗政霖瞬间冷了脸。起身自书架后抽出一册卷宗,半字儿交代没有,自顾在窗边藤木摇椅落座。
卫甄大气不敢出,赶紧端了茶水过去,添好了茶,方才躬身退至角落。好在身旁就是瑶主子送来水芙蓉,这时候看起来竟是格外鲜活。卫大人此时是恨不能被一圈儿水芙蓉给围在中央。如此主子待会儿便是迁怒,看在瑶主子面上,也会收敛着些火气。
晌午刚过,春末夏初日头已见毒辣。跪在青石板铺成台阶上,赫连氏挺着背脊,任由脸颊被晒得发烫。前边儿就是廊檐,阴凉处还有穿堂风吹过。可她偏偏就躲不得。
卫甄没出来,她也不着急。这样子总算还有盼头,比立马赶她回去,已是叫赫连敏敏喜出望外。
这一跪就跪到丑事过半。往日都是精贵将养,才不过一个时辰差些,眼前就有些发黑。膝盖那处,是早钝得没了知觉。
背后薄衫紧贴在身上,汗蹭蹭粘得人难受。赫连敏敏神光涣散,连就着光影估摸时辰也没了心思。
“太子妃。”
头顶突然传来声响,呆滞眼神慢慢回复清明。她竟是连卫甄何时出来也未察觉。
“主子爷请您屋里说话。”终于有了回应,赫连敏敏心下既松了口气,又忍不住酸涩难堪。他竟真就眼睁睁看她在外人跟前颜面扫地,这般罚了她才肯允她进门。
想起当初她才嫁进来那会儿,他对她到底还存着敬重。诸人面前,除了那女人,对她也是颇留了脸面。再对比当下,赫连敏敏说不清倒是有没有后悔,可她心里对慕氏怨憎,却是分毫不减,越埋越深。
拖着腿脚,步子有些踉跄。客气谢过卫甄替她打了竹帘,深吸口气,终是镇定下心神,换上副恭敬样子,轻手轻脚进得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