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回家(1 / 2)

昏暗的地牢里,白发老翁趴在墙上,遮挡住了唯一的光源。

细小的窗外,月华如水,再过不久便是中秋了,细细想来,自从羊仔那次闹着从军独自离家后,二老就再也没过过一次团圆的中秋了。

原本想着这次带师蓝去城里最热闹的那家西仙居吃一顿丰盛的,毕竟在将军府的一年了也攒了不少银子,稍稍花点也无甚影响,一家人开心就好。

只是天不遂人意。

老樵夫叹了口气,再次回想起伤心事,却也寻不到半滴泪水了,人到七十古来稀,到了他这般年纪,该看开的,该放下的,他心里都有数,也就仅剩两个孩童是他放不下

了。可如今身居大牢,无可奈何,放不下的也要放下了。

老樵夫咳嗽几声,忽而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回荡在空荡荡的牢房内。

脚步声很有节奏,是一个人宁心静气几十年才修养出的沉稳的节奏。

老樵夫回头,月光透过小窗再次落下,只是很快就被摇曳的火光打碎了。

“将军,我女儿怎么样了?”

来人正是早上那位华服老人,将军府中位置最高的那位。

·

老人看着老樵夫那一身囚服,摇头叹气:“它跑了。”

“跑了?那就好,那就好。”老樵夫身子一松,坐在地上,身子有些佝偻。

老人也不嫌脏,一同坐下,将手中灯笼和食盒置于一边,从食盒里拿出一坛酒和几碟小菜,将酒倒上,而后说道:“怎么样,还能喝不?”

“许久没喝了,今天倒想醉一醉。”

“好,今天就醉一回。”

碰杯,一饮而尽。

“酒不行,定是哪个小崽子叫下人掺了水。”老人摇摇头,边倒酒边说道,“老乔啊,我们有二十一年没有一起喝过酒了吧。我想想,那天是除夕,那时你在府里喝得烂醉,回去时被你儿子当做歹人拿棍子赶出门,当时闹了个大笑话,你就说从此便不再饮酒了。”

“咱老了,很多东西都记不太清了,将军说是多少便是多少吧。”老樵夫迫不及待拿起酒碗又是一口饮尽,本欲呼出胸中郁气,换来的却是连声咳嗽。

“慢点喝,酒有的是,不够再让人拿就是。你这个‘咱’字,用得好,还是当年那个味道,听得令人舒畅,值得再饮一碗。”

“喝!”

“听说你在城门喊了句‘虎啸营老卒乔田二在此,谁敢一战’吓退三千甲士,好!虎啸山林今犹在,我自提刀战三千,得再饮。”

“喝!”

……

菜没吃多少,一坛酒倒是很快见底了,而几十年的生份也随之没了。

“呵,人老了,酒量也差了,掺了那么多水的酒也能喝醉,呵,没多久咯,没多久了。”老人摇摇晃晃的放下碗,夹菜都要夹几次才成功。

“来,吃菜吃菜。”

老人夹菜递过去,老樵夫赶忙拿起碗去接过。

“将军你什么时候有过酒量了,当初还号称千杯不醉,结果第一次庆功宴那晚,六杯就倒!啊哈哈,酒品还不行,喝醉后提着刀就要砍人,兄弟们可算是怕了,往后酒里不掺水还真不敢给您喝,嚯,结果因此后来还真给您喝出给千杯不醉。”

“甭跟我提那啥子千杯不醉了,你们这帮小崽子没一个好东西,我说得当时那么难受,一晚上撒几十泡尿,感情我喝的全是水。”

“加起来倒是还有半坛酒的。”

“嗯?你还提?”老人立刻摆出一副恼羞成怒的模样。

“不提了不提了,吃菜。”

老樵夫摆手,吃完碗中菜赶忙倒出最后半碗酒,低头时,正好看到映在酒水里的那满脸褶皱,如老树皮般横亘,将年少的武勇切得七零八落,只剩垂死的躯干。

这便是“英雄迟暮,人间不见白头”吧。

老樵夫饮尽,忍不住又咳嗽,而后抬头看向对坐的老人:“将军,我看到当年的老兄弟们了,他们还是那么年轻,就像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笑得真蠢,一群瓜娃子,哈哈哈。哎,用不了多久,我应该就要去见他们了。”

老人沉默不语,忽然拿着筷子在碗上轻轻敲着,叮叮当当,没有鼓声恢弘,却依旧让人心神激荡。

是进军鼓!

声动如雷惊九天,百战不曾退半尺。黄沙染血旌旗立,壮士可挡万军倾。

一呼而万军尽出,荡平天下之所不平,可此鼓声中多少好男儿来而又去?不知。只知这青山处处埋忠骨。

老樵夫闭眼,紧握的左拳上下晃动,好像又回到了当初鼓声彻天的战场,他与诸军兄弟一起随着鼓声不断以长矛撼地,只待最后一锤敲落,而后冲锋陷阵。

叮。余音绵绵,昏暗的牢房里什么也没发生,只有两个老人静坐。

“走了。”牢房外,老人起身,弹去衣服上的灰尘,拿起灯笼向外走去,刚走几步,稍作停留,“到时候我们谁先走,都等等,路上也好有个伴。”

说完,径直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