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一大早天不亮,兵部尚书马尔汗就进宫去给皇上朝贺新春了,朱赫塔娜带着家里的宗族女眷,在正堂侧面的祠堂祭祖。
祭祖完毕,众内室女眷们分别按辈分长幼,给朱赫塔娜献茶,朱赫塔娜则挨次给众人发红包,领着来贺岁的小孩子,还有红绳穿的金银锞子小元宝等吉祥物件儿另加赏赐,以讨吉祥平顺。
怀袖直到众女眷纷纷礼茶完毕后,提壶亲手斟了一杯热茶,双手奉着,缓步走到朱赫塔娜面前,说:“二姐,这是我在京城过的第一个年,旧日在疆北,今日按例,我会跪奉阿玛额娘一杯茶,今日,小妹将这杯茶奉于二姐,这半年里二姐待我的情,以及我与二姐的姊妹连心,全都在这一盏热茶里了。”说完双膝跪地,双手恭恭敬敬地将茶盏奉在朱赫塔娜眼前。
朱赫塔娜听见怀袖这几句话,眼圈早镶了红边,手微颤着接过怀袖手中的杯盏,掩着泪仰起脸一饮而尽。
朱赫塔娜自打独自远嫁进京,过了几个新年就积攒了几份苍凉。
今年幸有怀袖相伴,也算一解她多年的思乡苦情,可以忆起疆北:那冻得僵硬金黄的沙枣,围坐暖炉前口中渐渐消融的甜香乳酪,还有带着年幼的齐步琛在廊下敲打冰凌时,传出天外的银铃般的轻朗笑声……
“二姐,我还有一件东西送你。”怀袖说着,故作神秘地将手背在身后。
“什么好东西,还神秘兮兮的?”朱赫塔娜问道。
“姐,我没什么值钱的东西送你,那些金银的物件你见多了,我能送你的,也就只有我的一份心意了。”说罢,从袖管里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块淡紫色的丝绢绣帕。
朱赫塔娜从怀袖手中接过绢帕,展开来看,上面用彩线细细秀着一枝神韵卓雅的腊梅。
“好生精巧细致的绣工。”朱赫塔娜由衷赞叹。旁边众多女眷也纷纷为这精巧的绣工感叹赞誉。
“二姐,这些年你独自掌管这么大一个府宅,其中的酸楚滋味自不必多言,妹妹也都看在眼里。你我生在官宦贵胄之家,虽然衣食用度比旁人强许多,却终究无法选择自身的去处。”怀袖说此话时候,眼内闪过一丝悲切。
“不过”怀袖紧跟着话锋一转道:“‘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如今二姐终究如这冬日里傲雪凌霜的腊梅,可以迎风绽放,那日你对我说的话妹妹都铭在心内。这块帕子就替我陪在姐姐身畔吧。”
“怀儿……”朱赫塔娜颤抖着声线,伸手紧紧握住怀袖的手。胸中一时孤独,凄婉,温暖,亲昵,慨叹,骄傲,惋惜十味繁杂排山倒海而来,紧紧压住心口让她说不出话。
朱赫塔娜没想到怀袖刚过及笄之年,竟然有如此体恤细腻的心思,几乎句句戳中她心坎儿里酸涩。
有今日这份体谅,无论他日她们姐妹咫尺天涯,留此情亦足以温暖一世。一母所生的亲妹子果然与旁人不同的,世情中,亲情最为暖绒心扉,原因便是其绵厚体恤更如深几分……
正月里,大户人家的席面如流水一样,摆了一遍又一遍,以各种名义来送礼的更是如走马灯,这拨的屁股还没坐热下一拨又登门了。
怀袖以前在疆北的将军府时,虽然也见过许多趁着年节上门送礼的官员,但那毕竟是在偏僻的北部边陲,没京城里这般热闹。
况且她那时尚年幼,新年里只顾着玩耍,对这些事也不曾留心,如今住在这兵部尚书府,见这如行云流水般,络绎不绝的送礼人群,她也着实长了见识。
从正月初一到破五,她连朱赫塔娜的影儿都捉不着,更别说喝茶闲聊,朱赫塔娜整日从辰时至晚间,几乎都不曾跨出正厅的门槛,同二姐夫马尔汗一起,迎送一批一批往来送礼的官员商贾。
怀袖这些日子却落得清闲,街上的外地商家大都已歇业,回家过年去了,这几日的街头,反倒格外清冷寂寥。
街上除了小孩子追逐嬉戏声和偶尔一串鞭炮炸响的声音,就是往来送礼和走亲串户的。
清晨,怀袖梳洗完毕,从书架上顺手抽了本书闲翻几页,不多时,素儿笑盈盈端着一碗莲子羹走进来,轻轻放在怀袖手边,附下身和声问:“格格,累不?”
怀袖目光落在书页上,只随口反问:“我本就闲来无事,何来累不累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