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袖站在旁边静静听着。
她没想到自己眼下居住八宝阁,不单孝庄反对,就连朝中大臣,亦有人上折子异议。
康熙却一人力排众议,独自顶着群臣非议,令她怡然自在地住在昭仁殿内,这些外间的议论,硬是没传进她耳朵里半个字。
怀袖静静垂着纤长的眉睫,面上虽然静静聆听,心里,却不禁暗波汹涌。
帝王情,或许也并非如自己所想的那般凉薄……怀袖的想法开始有了些许的波动。
末了,孝庄终于如往日般露出慈和淡笑:“这次,我也就由着万岁爷任性一回,你的性子我了解,虽然身集盛宠,却也不会恃宠而骄。
只是一点,你素来心思聪颖,又读了那么多的书,万岁爷难免为你些事关朝政的东西,你切记,后宫决不可干政!”
怀袖低身应道:“老祖宗的金玉之言,臣妾记下了。”
孝庄含笑点了点头,上下打量着怀袖:“如今你已晋了妃位,怎么穿扮仍是这般素净?新晋的妃子,理当光鲜华艳,瞧着也添些喜庆。”
孝庄说话时,向苏麻喇姑点了下头,苏麻喇姑即刻将黄花梨躺柜上铜镜旁的一支镂空雕花檀镶玉的匣子捧了过来。
孝庄缓缓打开匣子,打量着里面的几支首饰,最后,挑中了一支赤金打造的合和如意簪。
通体纹饰为荷花、双喜、蝙蝠,簪首上用掐丝工艺雕刻着衣袂翩然的合和二仙,象征多子多福、如意双全,更巧具匠心的是那簪首,竟是一朵叠叠堆刻的牡丹花苞。
孝庄拿起簪子在手中,打量了片刻,笑道:“这只荷合如意簪,是当年我入宫时候,姑姑特赠与我的。
这么多年来,跟着我从科尔沁草原入了关内,又进了这紫禁城,也算是个老物件儿了。如今送给你,图个好彩头吧!”
孝庄说完,伸手将簪子插*入怀袖一侧乌如墨染的发鬓间。
怀袖顿觉侧边鬓髻微沉,便知这簪子分量不轻,即刻跪地叩头谢了恩。
苏麻喇姑再次将怀袖挽扶起来,轻轻扶坐在孝庄对面的暖炕上,几人正闲叙,听闻外间竹青传道:“裕妃娘娘给太皇太后请安……”
话音落,锦帘已挑起,裕妃由宫女挽扶着,从外面跨步走了进来。
裕妃一进门,瞧见怀袖也在,微怔片刻,珠光莹润的美颜牵出灿若桃李的笑靥,向孝庄盈盈下拜:“臣妾给老祖宗请安了!”
裕妃入宫年长,又在后宫掌事多年,来慈宁宫给孝庄请安回话是常事,显得比刚晋妃位的怀袖要自然随意许多。
行过了礼,裕妃起身转而与怀袖相互见礼后,竟然伸手相挽扶壮袖的手臂,笑盈盈道:“我先前就说过妹妹是福禄深厚的人儿,如今可不是应了我的话,只一步就登天了!”
怀袖心知裕妃所指,是她未经过贵,嫔二阶,直接颁诏封妃一事,款款欠身道:“蒙万岁爷抬爱,如今虽晋封妃位,但怀袖在宫内资阅尚浅,日后还望姐姐多加指点。”
裕妃淡淡勾动殷色红唇:“妹妹切莫如此说,当初公主师都当得,往后恐我请教妹妹的地方还多着呢!”
听裕妃这话,怀袖缓缓抬起明若秋水的眸子,正望进裕妃亮烈的美目中。
裕妃美丽的丹凤眼微眯了眯,淡淡一笑,继而转身,由宫女手中接过一碟子刚蒸好的玉锦糕,亲手放在孝庄面前的炕几上,顺带将怀袖的那碟子梅花烙挪到了旁边。
“好些日没见你出来走动,可是因年节将近,诸事缠身?”孝庄手捻茶盏时顺口问道。
“宫内年节那些事,有内务府操办,臣妾现在过问的甚少,只这些时日好些宫女得了流感,臣妾命太医院院叛支持几个太医配了些熏蒸去毒的汤药,给各宫送了去。”
听闻流感,怀袖突然想起前几天福全和怜碧瞧见的裕妃宫内抬出去的宫女,侧眸与身边的映雪悄然互换眼神。
孝庄点头:“这事你做的很好,年节将近,饮食起居,的确该好生注意。”
裕妃与孝庄又说了些宫内今日的琐事,并无特别要紧的,约莫刚过巳时,孝庄手指揉了揉太阳穴,显出几分倦意,怀袖和裕妃便纷纷请辞退了出去。
行出慈宁宫暖阁,怀袖与裕妃各自的宫人皆在阁外的垂花门前候着。
两驾凤撵并排停在宫门前,怀袖行至台阶下时,裕妃也由宫人挽扶着走至撵前。
“怀袖恭送姐姐。”怀袖款款低身行礼。
裕妃本欲上撵,听见声音,却停下了脚步,缓缓转回身望着低身行礼的怀袖,美目婉转间,牵出淡淡笑痕。
“妹妹如今晋封大喜,我因宫中事杂,还未来得及亲临道喜,今日正巧遇见,此时你我又无事,不如妹妹去我宫里坐坐如何?”
怀袖不曾想裕妃竟开口邀请自己去她宫内,此时当着两宫众多宫人,且刚给太后请安毕,即便不想去,也不好寻托词。
怀袖垂眸轻声道:“多谢姐姐抬爱,还请姐姐先上撵吧。”
裕妃看了眼怀袖,勾了勾红唇,低身进了凤撵。
怀袖由映雪挽扶着也上了自己的金丝御撵,两驾精致撵轿一前一后,向着裕妃的钟粹宫行去。
“主子,咱们当真要去她宫里么?”映雪在年外,隔着锦帘小声问怀袖。
“眼下刚请了安,咱们没推拒的由头,若硬推脱不去,反显得咱们太幸子气,此时青天白日,又当着众人,就算去也无妨。”
映雪听怀袖这么说,心下才稍安。
怀袖的撵跟在裕妃后面,没过多事,便停在了裕妃的钟粹宫门前。
怀袖还清楚记得,去年寻访勤嫔的宫苑时,自己和翦月曾来过这儿一次,当时并未进宫内,只站在门口,候着裕妃赏赐给自己特别的东西——素绢团扇。
当时正值冬日时节,自己婉拒圣情惹恼了康熙。
裕妃当日赠送自己素绢团扇,正是暗喻她亦如当年汉成帝的旧宠班婕妤,最终落得《团扇歌》中,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的凄凉下场。
当时的裕妃定也不曾想,如今只隔一载寒暑,自己竟已与她比肩,同立在这朱红宫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