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先在人群外,就知道里面有胡姬起舞。
康熙对胡姬踏舞并不是很感兴趣,早先有西域波斯国来朝贺,曾向宫内进贡过十几位舞技超群的胡姬。
康熙只欣赏过几次,便失去了兴致,相比之下,他还是更喜欢古琴清箫。
但见怀袖兴致颇高,便陪着她挤进了人群,康熙专注用手臂替她遮挡着旁侧拥挤的人群,却并没留意欣赏那跳舞的妖艳胡姬。
其实怀袖也并非是被胡姬的艳舞吸引而来的,她是因听见了方才那阵阵清泠如水的潺潺琴声。
旁侧的众人,目光皆围着如陀螺般旋转的胡姬流连,唯有怀袖,眸光一眨不眨地凝注着旁边,以青纱遮着容颜,手指如蝶飞快拨弄琴弦的青衣琴师身上。
静静地听罢一首曲子,众人纷纷向那舞姬投去铜钱,几个胡姬停了吹奏舞蹈,忙不迭地在地上捡铜板。
唯有那名青衣琴师,静静地坐在琴架前,附身由身边的一个小布包中,取出一支盛水的竹筒,掀开面纱慢慢地喝着水。那样安静的神态,仿佛周围喧嚣的人群与她毫不相干。
怀袖静静地看着她,迟迟不肯离开,直至康熙嫌周围人群拥挤,将她拖出了人群。
走在街上,怀袖少了先前的活泼,不言不语静静地跟在康熙身后。
康熙回头看了她一眼,笑问“怎么?面人儿弄丢了,不高兴了?”
怀袖轻轻摇了摇头,却仍低垂着和眉睫。
康熙见她如此,放慢了脚步,用宽阔的袍袖遮挡着轻轻握了握她的手,低问:“是不是走累了?”
怀袖略迟疑片刻,随即轻轻点了下头。
康熙抬起头,见旁边正巧有个挑着招牌的茶楼,便领着怀袖走了进去。
由茶博士引着上了二楼,众多的空位置中,怀袖一眼看中靠窗边的一个包间。
康熙看了她一眼,只他们两个人喝个茶,不知怀袖为何要点包间,但既然她喜欢,康熙便由着她。
点了茶和几样干鲜果品,康熙侧眸,见怀袖始终趴在窗户上往下瞧,忍不住问:“你不是说累了么?过来好生歇歇脚,也好有力气再去逛。”
怀袖抻着脖子看了会儿,才回转身,走至桌边,见康熙已将她的那杯茶碗斟满,端着杯喝了一口,又轻轻放下,却始终轻蹙眉心。
康熙瞧出她似心里有事,好奇问:“怎么?你很喜欢那几个跳舞的胡姬么?”
怀袖却摇头,喃喃道:“我是喜欢那弹古琴的青衣琴师。”
康熙笑了笑:“这还不容易,既然你喜欢,就叫她上来单独为你弹一曲!”
康熙话落,已经招来了茶博士,打了赏钱,命他将那弹琴的青衣琴师请来。
茶博士领了丰厚的赏钱,腿脚很是麻利,不多时便将人带了来。
怀袖一眼瞧见茶博士身后跟着的女子,竟忍不佐地站起身。
康熙蹙眉看了怀袖一眼,不解她为何对这陌生女子如此青眼相看,再看向这女子,只见她坐在对面的琴桌边,正素手调琴,低垂着眉眼,除了长相有几分清丽之外,也并未瞧出任何出挑之处。
调好了琴,青衣女子始终低垂着眉睫,淡淡问:“不知贵客喜欢听什么曲子?”
康熙看了眼怀袖,道:“既然是你要请来的,就由你点曲子吧!”
怀袖开口便欲说那首《咏笼莺》,转念想到康熙就坐在身边,便淡淡说了句:“就弹一曲《青梅煮酒》吧。”
青衣女子轻轻颔首,十指在如莲,在琴弦上起舞翻飞,琴声时而如水波浮动,时而如珠落玉盘,琴声悠然绕梁,就连包间外的一众品茶人,都忍不住探头向内瞧看。
康熙本就喜欢这种清雅的古韵,听闻这琴声,便知这青衣女子指尖是有些功夫的,忍不住抬眸多看了她一眼,继而目光又转向身边的怀袖。
怀袖却似听得格外认真,微张着唇,两眼一眨不眨地直直望着对面的青衣女子。
康熙端起杯呷了一口,忍不住由桌子下面握住了怀袖的手,凑至她耳畔低语提点:“莫忘了,你此刻可是男儿装打扮,当心人家以为你对这姑娘动了心思呢!”
怀袖被康熙这么一说,才反应过来,立刻低了头,端起茶碗一口一口喝着茶。
很快,一曲《青梅煮酒》弹罢,青衣女子仍未抬头,只轻声问了句:“请问贵客,还听什么曲?”
康熙侧目看向怀袖,却见怀袖似乎还沉溺在上一首曲子里,低头盯着茶盏发呆。
康熙伸出二指轻轻敲了下桌面,怀袖才猛地回过神开,抬起头,看着对面的青衣女子道:“弹得好!弹得太好了!”
康熙瞧出怀袖不对劲,轻咳了一声,压低了声线提醒:“人家问你还听什么曲子。”
怀袖微愣了愣,摇了摇头:“呃……不,不听了。”
康熙便由荷包里掏出几两银子赏给青衣女子,女子欠身道了谢,捧着琴转身去了。
看着青衣女子缓缓下了楼,怀袖回眸看向康熙:“三爷,可否再借奴才些银子?”
康熙看了眼怀袖,也没说什么,由腰间解下荷包递给了她。
怀袖接过荷包,也顾不得多说,飞身出了包房,径自向楼下追去。
追出了茶楼,街上人来人往,早寻不见那青衣女子的踪迹,怀袖心中着急,突然想起那几个跳舞的胡姬,便转而向人群围拢的方向奔去。
奔至近前,先前围拢的人群早散了,那几个胡姬正收拾包裹准备收摊,其中的一位刚数好一把铜板,放在青衣女子手中。
青衣女子接过铜板,依旧放在方才那个装着竹筒的小包裹里,用一块蓝底白花的布小心翼翼包好琴,背在身后,挎着小布包便欲离开。
怀袖眼见她转身,忍不住开口唤道:“沈婉!”
青衣女子身子微微一僵,脚下顿了顿,缓缓转回身,向着声音传过来的方向看过去。
此时的怀袖,已纵身一跃,站在了她的面前,伸手抓握住青衣女子宽袍下纤细的手腕,泪已忍不住在眼圈中打转儿。
“真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