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浚并没有昏死过去,只是一时间情绪激动,脑部有些缺氧,晕了一下而已。
好在身后有眼快的太监扶了一下,张相公借势稳住了身形,才没有把脸丢到地上。
张浚没有说话,刘锜说道“当时全国一盘棋,川陕虽然失败了,但是保住了两淮,护得官家周全,岂是你说的那般不堪。”
刘琦的话是官宣的调子,赵构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没有追究张浚兵败的责任。而张浚选择在那个时间,那个地点对金人发动大规模会战,也是为了保赵构的平安。
当年正是张浚在川陕开战,才将两淮的金军主力全都吸引到了关中。当时的张浚,可以说是凭借一己之力,与金国的精锐主力来了一次大决战,失败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可惜的是张浚在关中决战,被解围的两淮地区却没有主动出击,与关中的战局形成呼应态势。
恰恰相反,暂时安全的两淮地区选择了龟缩观望,眼睁睁地看着金国自由自在地调动兵力,最终完成了对张浚的致命一击。
刘琦曾经是张浚的部下,在当年的富平之败中,他已经成长为一名领军将领。
李申之打了张浚的脸,连带着把他刘锜的脸也打了。当时名将之中,已故的四川吴玠,也是富平之败的亲历者之一。这些自负军功的真将军们,竟然被李申之这个毛头小子说得那么不堪,他不得不出来辩白一番。
李申之敢随便怼张浚,是因为张浚军事才能一滩稀烂。
菜就是原罪,能力差活该被人怼。
可是眼前的刘锜,颇让李申之忌惮,不敢随便开嘴炮。
刘锜麾下的八字军,是两宋历史中,宋方第一次在野战之中以少胜多,战胜游牧民族的骑兵部队。
刘锜不菜,他很强。不论什么样的军事理论,也不管吹得多么地天花乱坠,都得拿战绩说话。
刘锜的战绩很硬,李申之不太好怼。
这时,一直在旁边吃喝不停的岳银瓶突然放下了筷子,拿绢帕擦了擦嘴角,说道“败了就是败了,哪有那么多道理好讲。难不成四十万人输给了人家二十万人,还输出了道理不成?”
刘锜在宋徽宗时代就常年厮杀战场,要战功有战功,要资历有资历,还从未被人讥笑过不会打仗。
也就是看在岳银瓶是岳飞女儿的份儿上,刘锜才没有直接开骂,而是语气冰冷地问道“果真是将门虎女,不知岳家二娘对富平之战可有高见?”
岳银瓶嗤笑一声,说道“高见倒是没有,只要主将自己不逃跑,仗也不至于打成那个鬼样子。”
李申之怒怼张浚,让岳银瓶不觉得这些大佬们有什么了不起,让她有了嘲讽的勇气。她爹岳飞当枢密副使的时候,在坐的好多人还上岳家拜访过,给自己买过小礼物呢。
很随意的一句话,却让满桌子文武纷纷脸红不已。
尤其是张浚,更是有些难堪。刚才李申之的话让他愤怒,现在岳银瓶的话让他感到羞愧。
自从宋太宗赵匡义篡位以来,大宋的皇帝们一个比一个的怂,监军更是一个比一个的混账。
武将们在前面拼死拼活,刚刚打出一点优势,那些监军们便跳到前线瞎指挥一通,生怕自己慢了一步就捞不到战功,结果扰乱了前线布置,最终导致宋军先胜后败。
再或者,战局稍稍显露出一点颓势,甚至只是均势相持而已,监军们便急切地要后撤,要逃跑,结果扰乱了阵脚,导致宋军从失败走向溃败。
君不见两宋三百年,从来只有战死的将军,从来没有殉国的监军。而升官发财的从来都是监军,打了败仗却只处置将军。
打败仗不可怕,只要稳住了阵脚,还有反攻的希望。
而溃败,代表着彻底完蛋。土地丧失殆尽,辎重留给了敌人,士兵能顺利归队的十中无一。
胜败乃兵家常事,打几场败仗没什么大不了。
可是一场溃败,会损失帝国几年的积蓄,甚至是十几年的积蓄。再严重点,还会导致国家一蹶不振,成为国运的转折点。
岳银瓶的理念并不是她自己想出来的,而是岳飞曾经提出过的口号文官不贪财,武将不怕死。
为什么要这样提?还不是因为文官们都贪财,武将们都怕死么。
若是张俊这种厚脸皮的人被嘲讽几句,呵呵一笑也就算了。
偏偏张浚志大才疏,还很顾及自己的尊严,死要面子,最是受不了别人有证据的讥讽。
刘锜有心反驳,却无从开口。
武将不怕死,岳飞做到了,岳家军做到了,岳家二娘有资格在这里炫耀。
其实刘锜又何尝不懂这个道理?只要宋军之中人人愿意死战,还怕什么劳什子女真野人?就算是金人加上契丹人,再连带上西夏党项人,全都不是大宋的对手。
岳银瓶的话有些生硬,李申之便出来打圆场,一对小公母默契地打着配合。
李申之说道“大头兵们是最可爱的人,他们无非就想要个赏罚分明而已,还能有什么坏心思?诸公但凡稍微从指头缝里面漏点油水,就够我应天府整备军事了,调拨粮草的时候还望诸公高抬贵手。我等死死守住应天府,诸公也好安心建设临安城。”
李申之的话说完,没人敢接。
这是一个极易引战的话题,一句话说不好,就会引火上身。
在坐的功勋武将们,除了张俊之外,全都是从大头兵一刀一枪拼杀,靠着实打实的军功爬上来的人,知道李申之说的是事实,他们从内心里是赞同的。
可是他们偏偏只能在心里赞同,不能说出来。
文官们克扣粮饷,武将们喝兵血,数百年来已经成了一项见怪不怪的制度。
粮饷从中央发下来,能有四分之一放到士兵手中,堪称业界良心。而一支部队如果吃空饷的还没超过半数,那简直就是精锐。
如果武将们公开支持李申之,那他们就会站到整个文官集团的对立面。
在两宋时期,跟文官集团对立,基本上可以宣告自己社会性死亡。
再看文官们,更不会接李申之的话头。李申之的话本身没有错。但是他们如果表示赞同的话,相当于承认自己在喝兵血,克扣粮饷。
这么大的一顶帽子,他们可戴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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