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诏的情形,跟李申之一路之上的设想有着巨大的区别。
顺利是真顺利,商州知州邵隆二话不说,接过了诏书,没有闹情绪,没有搞事情,就这么痛痛快快地接下了诏书。
但是也有出乎意料的地方,那就是他依然不知道邵隆会如何处置和议之后割地的事宜。
到目前为止,大家还在试探,谁也没有对谁露底,都想先套出对方的心里底线,然后在做出一个对自己最有利的抉择。
其实按照李申之的想法,不论商州知州邵隆会如何应对,他只管把诏书送到便好。
这边任务完成了,他好尽快回到应天府去搞大基建去。
也就是感觉邵隆这个人还不错,算是乱世之中一个难得的忠臣良将,所以才想与他多交谈一番,赚个人情。
邵隆确实把诏书接了,然后露出了一副与李申之共商大事的姿态,更是让李申之这个宣诏使也无法拍屁股走人,趁势留下来与这位不仅杀人如麻,还吃过死人肉的邵猛人共商大事。
邵隆让李申之猜一猜,邵家人下一步有什么打算,倒是让李申之有些不知所措。
想了一阵,李申之猜不到邵隆的想法,索性不猜了,说道“在下不过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新科进士,自然猜不到邵知州有何打算。不过在下有一个想法,不知邵知州有没有兴趣?”
一招移花接木,李申之转移了话题的重心。
邵隆没计较李申之的这小心思些,而是继续问道“李文林且说。”
李申之先是铺垫道“邵知州应当知道,此次和议的条件是在下与金人在开封相商的结果,其中割让商州、秦州、陕州三地,便是出于在下的谋划。”
邵隆点了点头,说道“某家不怨你。原本和议之时便要割让商州的一半,你虽将商州全部划走,却换来了应天府,怎么看都是赚的。”
没想到这位面向凶恶的杀神知州这么好说话,李申之心中稍定,说道“在下想代张相公邀请邵知州去应天府知一州如何?”
在宋代的机构设置中,相当于现代市一级设置的有四种,分别是府州军监。其中府与州一样,区别在于府比州大,比州更重要。至于军和监,更多在于功能上的划分,比如以军事驻扎为主要功能的或者承担重要边防任务的地区一般叫作军,而有矿藏的地方亦或是某种物品的官营生产基地叫作监。
前文说过,应天府不仅仅是应天府一府之地,还兼具着一路(省)的首府,以及整个东部军区的总部。若是按照满编来算,受应天府节制的州一级单位有十多个。
是以张浚安排邵隆当一个知州,并不是什么难事。
虽然提前没有与张浚商量过,但李申之觉得让邵隆去应天府辖下担任一个知州,应该没什么问题。
张浚与邵隆原本就是上下级关系,邵隆骁勇善战,治州有方,张浚对邵隆更是有知遇之恩,这样的组合应当是大家所共同期望的。
邵隆说道“邵某自然愿意,只是这一州官吏和百姓该如何安置?”
在重大抉择面前,邵知州最先想到的是他的部下和百姓,让李申之对他多了些好感。
李申之说道“应天府被金人蹂躏,此刻正是荒凉破败,我等赴任之后正是草创之时,这些官吏和百姓若是愿意前往,在下愿意携他们一同前往应天府。”
“呵……”邵隆听了,不仅没有丝毫高兴,反倒是满脸的不屑“城中官军百姓有数万人,若是加上乡里百姓,怕不有几十上百万,你打算如何带他们去应天府?”
或许是邵隆真的想带这些人去应天府,却无能为力。心里明明很想要,却拼命抨击着李申之的漏洞“从商州到应天府行程近千里,行走过去至少也要一个月时间。路上的粮饷如何解决?更何况一路上全是金人的地盘,如何避免金人的袭扰?”
“这……”李申之一时有些语塞。
陆游很有主见地站出来,他也是新科进士,按照原本的惯例,他考了殿试第四名,是要入翰林,以后有资格进入宰执行列的人,从心里上来说对邵隆这种起于微末的人很有优越感,即便是邵隆此时的地位要比他高许多。
陆游说道“商州城内没有辎重补给吗?咱们携带足够的补给出发,一路上省吃俭用,定能安全抵达应天府。至于路上的安全,邵知州不必担心,我们自由办法。”他见识过李申之与金人的关系,安全问题应该不是问题。
李申之点了点头,表示这就是他想要说的。
邵隆听完陆游的话,叹息地拍了一下大腿,用手在大腿上前后摩挲了一阵,说道“俺也不瞒你们,现如今城中的粮草已然不多,全赖兴元府和金州的补给。然而关中连年大旱,他们收成也不好,每次给的补给也仅仅够口粮罢了,多的确实没了。”
在古代,某一个地区连年遭灾是常有的事。若是在盛世,还有官府救济赈灾,或用常平仓,或从其他地方调拨粮食,总归是有人管,不会让老百姓饿死。
若是在乱世,那就个凭本事吧。
不管偷也好,抢也罢,能活下来才是第一位的。所以说,有时候看到那些一脸麻木的老人们做出一些很没有素质的行为,不必急着去批判。没有经历过那种物资极度短缺的时代,那种偷上了就能活,抢不到就得死的时代,未必能理解他们心里的苦。
所谓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还有下半句你若经我苦,未必有我善。
对于粮草这一点,李申之也有些为难。他可以让完颜亮提供粮草,但也仅限于自己身边的二百来号人。若是真的带了几万人上路,去跟完颜亮要粮草,恐怕不仅粮草要不到,还无端地把完颜亮这个准盟友给坑死。
虽然完颜亮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至少在可预见的未来几年里,完颜亮对李申之有很大的价值。
联想到了金人,李申之忽然冒出一个想法“敢问邵知州,既然关中连年大旱,那么金人是如何度过的?”
在大自然面前,人人平等。
大旱不只是宋人的大旱,同样也是金人的大旱。没来由宋人种不出粮食,刚好金人脑袋顶上正好下雨。
邵隆又是一巴掌拍到了腿上,叹道“那金人自然不需要耕种,他们只需要扫荡各县乡便好。整个关中荼毒百里,每一寸土地都被他们祸害过。”
又是说不完的惨状,大家心有戚戚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