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难以置信自己听到的事实,在一阵惶惑中,继续听着广播的播报:今日七点五十分左右,兰州一家名为“游际”的旅行社,在由兰州前往天水麦积山的高速公路上,与一辆厢式货车发生擦撞,目前救援情况正在紧急开展,希望行车的广大听众朋友,能够注意安全,平安驾驶……
关掉车载广播,我心中涌出不安的情绪,这让我想到了“路由心”旅行社刚成立的时候,也在一次暴雨之后,在山路上发生侧滑,撞到了山体上,即便无人伤亡,可是对一个刚起步的旅行社来说,已经成了一个致命打击。我犹记得那时候,慕青为了搞好公关,累到瘫下。这次也是一样,对于刚起步,又恰逢国际旅行团的“游际”旅行社来说,可能更加难以平息这次事件,在一阵胡思乱想中,我的脑海中不自觉的闪现出慕青累到憔悴的面容。
思考了片刻之后,我在一处车辆较少的路段,将车驶向路边,迅速拨通了慕青的电话,即便我知道她现在可能忙的不可开交,一直处于通话中。
我能感觉到自己内心的慌乱,因为明知不会打通的情况下,还是反复拨打了四五遍……在我的持续拨打中,慕青终于接听了我的电话,她沉默了一阵,带着疲倦问道:“给我打电话,有什么事情吗?”
我却根本不能平静下来,语气充满焦虑的说道:“别跟我隐瞒了,我听了实时新闻了。”
慕青感叹一句:“现在这信息时代,消息传得真够快的……”
我听着她强颜欢笑的语气,心中有些不忍,却知道她的敏感和脆弱,便很含蓄的问道:“你现在在哪,想到应对的方法了吗?”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
慕青的沉默让我有些惶恐,生怕言多必失,也用沉默回应着她,许久她开口说道:“我刚从敦煌回来,公司相关工作人员已经先行过去了,我想先赶往第一现场,组织救援,媒体的事情,等到事情结果下来,再商量对策吧!”
我看了看导航的位置,说道:“我在郊区的石化工厂等你,你过来跟我会和,一起开车过去也好有个照应。”
电话那头的慕青又陷入沉默,片刻带着征求的口吻说道:“那个……你能来接我一下吗?我现在的状态可能开不了车,公司现在所剩的几个员工都在忙着联系现场,可能走不开。”
我陷入到了沉默之中,尽管不是公司员工,心中却依然为慕青和“游际”感到担忧,不再犹豫道:“那行,我到你那边可能还需要25分钟!”
挂掉电话,我迅速将车驶向城区,半个小时的路程如果不遇上堵车,可能在二十分钟就能够赶到,我清楚的意识到,现在的每一分钟都是对慕青最疼痛的煎熬。
……
当我赶到她的公司时,她提着琴盒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双手环抱着腿,可能是处于走神状态,因此等我将车驶到停车位,走下来的时候,她才后知后觉的看着我。
“赶快上车吧!”
慕青看了看车子,犹豫了一阵之后,说道:“要不,开我的车吧?”
她的这个问题让我有些意外,但女人有时候就是这么的敏感和脆弱,可能慕青也不能例外,也许女人在物品的使用权这一点上,分的还是相当清楚的。我望着她,也不愿在这个节骨眼上和她争执什么,更不愿让她再增烦恼,从车内拿出驾驶证,锁上车,便朝她身旁的那辆宝马Z4走去。
慕青将琴盒放到后车座位上,然后坐在副驾驶上,我提示她安全带没有系,她半天才回过神来,匆匆的系上,然后低头沉默着。
从兰州到出事地点,约莫需要两个小时左右的路程,在郊区驶向高速的一处路段,车辆较多,因此车子开的相对缓慢,慕青明显有些急躁,打开车窗透着气,然后转过头,问我:“打开车窗你冷不冷?”
我专心开着车,其实更是害怕看到她的面容,直视前方道:“没事!”
慕青理了理被风吹的凌乱的发丝,带着一种落寞的笑容说道:“我怎么觉得你那么怕见到我,是不是还在为上次吃羊肉泡馍的事情尴尬着?”
在慕青的疑问中,我再次感觉到了她那近乎脆弱的敏感,赶忙说道:“怎么会,现在交通状况不好,我必须专心开车。”
说话间,车子驶进了一条隧道,我赶忙打开了车灯,车内的光线顿时昏暗了,让我完全看不到慕青的表情,四周传来的只有呼呼的风声和发动机沉闷的咆哮声,世界在这一刻变得单调而嘈杂。
对面驶来的车灯光线通过车窗折射在慕青那双眼紧闭的脸上,却愈发模糊了她的容颜,隧道内的风轻轻抚摸着她的发丝,等我再看她的时候,她的眼睛里已经噙着泪水……
“把窗子关上吧,风吹得人眼疼!”
她试图掩饰自己的痛苦,低沉着声音对我说道:“好!”
……
走出了隧道,视线顿时又开阔了起来,在经历了短暂的黑暗之后,心中的伤感也随之越来越长,这条路我很熟悉,不知道与慕青跑过多少次,每次无论谁开车,另一个人都会为对方唱着歌,刚走到社会的那两年,我们总是渴望把生活过成歌曲,在起起伏伏中不知疲倦,眼中尽是美好……而如今,两个人再次走在这条路上,我只是把这里当作是自己孤独时的一种倚仗和寄托,尽管这里确实给了我许多带着深刻记忆的抚慰,却再也捡不起被时间碾碎的勇气……
这样的安静并没有持续多久,慕青的电话便响了起来,我没有看她接电话的表情,但她沉默着没有说话,就已经说明了她此时的心情,可这沉默只是片刻,片刻之后,便拿出职场决策者的气势,询问现场的情况,并且针对一些相关事情,给出了解决的策略。
时间似乎让一切都变了,可唯一没变的便是慕青果断的气质,她似乎总是能够在任何情况下,作出理性的选择判断,包括决绝的分手,这点我一直自叹不如!
待慕青挂掉电话,时隔多年之后,我再次由衷感叹道:“无论职场还是生活中,似乎没有你慕青摆平不了的事情。”
慕青坐直了身子,眼眸中已经没有泪水,笑着说道:“你真的觉得,慕青是铁打的?”
不知道为什么,慕青笑着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的心一阵阵莫名酸楚,继而胸口沉闷,不知道怎么继续我们接下来的谈话,但她这个疑问句,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被我深深的刻在了心里,滋味难以言明。
我强迫自己专心的开着车,可是思维还是禁不住的扩散,一直触碰到记忆的利刺,想起那几乎如铁一般烙在我记忆中的几年,我的鼻子竟有些发酸,那一个个艰辛的画面,又再次回荡在我的脑海中,为了节省创业成本,我们一起节衣缩食,每天在繁忙的时候,甚至连给她做一顿饭都变得奢侈,只能让她随我一起吃快餐,而慕青一直有低血糖,对饮食摄入有要求,可她一直说不在乎口体之奉,我只是习惯于为她随身备着几块奶糖,便能够让她感动到无以复加……
这样一个不追求物质的女人,最后却会因为物质达不到要求,而选择分手?
我又一次陷入到了沉默中,克制自己不必再去胡思乱想,更感觉到经营好一份感情的艰难,仅有爱情还远远不够,还要有面对各种意外事件时的抗压能力,这种抗压能力产生于互相的信任中,可这种信任却是最奢侈的。
前方的隧道越来越多,而我在这频繁的光明和黑暗穿梭中,更加敏感和小心翼翼,控制车的同时,还要小心保管自己的情绪。
……
在虚幻与真实间,慕青好似有些厌倦了,她将座椅稍稍调了调,然后半仰着头对我说道:“我有些疲倦,先睡会儿,要到的时候提醒我一下!”
片刻,随着慕青均匀的呼吸,我便知道她已经进入睡眠中,这个场景如从前一模一样,她总说对我开车很放心,所以在疲倦的时候便会毫无顾虑的睡上一觉。相比于闺蜜Anna,她真的太辛苦了,有时候真的希望她能停下自己那忙忙碌碌的脚步,过一点正常女人会有的生活,想到这儿,心中不免再一次质疑,她这么不计青春、不计一切的为不必要的事业付出,到底是不是一种得不偿失,如果她愿意放下心中的一些执念,她可以比任何女人都要过得好,我相信凭借她的音乐才华,一生衣食无忧不成问题……
人终究是一只怀旧和脆弱的动物,即便我一直提醒自己所有幸福的剧本,都被时间更改,可温热的眼泪依然不受控制的从我的眼角处流了下来,只不过那么的没有意义,我已经没资格管这些了,现在的我们,已经走在了一条渐行渐远的路上,即便看她过得再辛苦,我也不能为她做些什么,更不能代替她做决定,去改变什么……
……
慕青只睡了四十分钟左右,我们便来到了游客所在的服务站,我提前叫醒了她,她强迫自己迅速打起精神,从包中拿出盒子,给自己画了个淡妆,以掩饰疲倦。
一些记者已经到达了现场,我在寻找停车位的时候,明显觉得众人的情绪很激愤,看来今天又是一场硬站。
下车前,慕青提醒我说道:“现场的图片保不准哪一张就用在了报纸和网络上,你是乐程的员工,还是少露脸为好,别下车知道吗?”
“这个时候,还考虑我做什么,你没看到外面那些人都在等你,不会轻易放过你的,你一个人能应付那么多的媒体和游客吗?”
慕青的心思有些繁重,我知道那样的场合,那些狰狞的面孔,是让她抗拒的……沉默片刻后,她没有正面说什么,看着往这边聚拢的记者,只是重复对我说道:“你别下车就对了,我能应付得了。”
片刻,慕青没有一丝犹豫的从后座拿起琴盒,打开了车门,朝着百来十人走去,看着她单薄的背影,我心中一阵莫名的滋味,在沉默中给自己点上了一支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