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问题好似一把尖锐的刻刀,雕刻了最残忍的风尘,将夏元明最不愿意面对的过往,一点一点凿了出来。他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好似用沉默让自己极度冷静下来,许久站起身来说道:“过去的事情不提了,我在兰州两三天也就要离开了,如果郁馨哪天回兰州了,请你们告诉她,我在找她。”
我压抑于可能夏元明到现在还并不知道郁馨就在兰州,他们两个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真的不得而知。
安沐不愿再让气氛压抑下去,转而问道:“这么晚才过来,是不是新身份让自己有诸多不便?”
夏元明摇了摇头道:“戴上头盔倒也还好,我去以前常去的地方转了转,算是留个念想吧!感谢你们照顾秀秀这么久,接下来可能还要麻烦你们一段时间……今晚就这样,我先走了。”
秀秀拉着夏元明的衣角,忽然哭了出来。
关于秀秀的事情一直牵动着安沐的神经,她也顾不上夏元明的脾气,随之向他说道:“从八点就准备食材了,等了四个小时,吃完东西再走吧!待会还有些事情和你说。”
夏元明仰头顿了顿,抱起了秀秀,朝屋里走道:“好……那就麻烦你们了。”
……
我将电磁炉火力开到最大,短短几分钟后,锅便沸腾了,从冰箱中拿出一些冰镇的罐装啤酒,我撕开几罐后,递给夏元明道:“冰镇过的啤酒安沐不能喝,我陪你喝几杯。”
夏元明与我碰了碰罐子,仰头便喝了起来,直到一罐子喝完才停了下来,对我抱拳道:“回兰州还能踏实的喝上啤酒,吃火锅,有劳你们了。”
秀秀给我和安沐夹了一些金针菇,又给夏元明夹了一些,然后看着我们吃,自己却迟迟不动筷子。
“秀秀你给我们都夹了,自己怎么不吃?”
“阿姨,看着你们吃,我就觉得好幸福,我知道这种机会并不多,要是小妈、雷子和姑奶奶都来就好了。”
安沐给秀秀夹了一块排骨道:“他们现在都睡了,下次我们叫上他们一起,好吗?”
秀秀乖巧的点了点头,然后低头吃了起来。
空调冷风继续呼呼的吹着,将热气吹散,我又举起罐子示意夏元明。
他依旧很豪爽的喝了起来,然后给秀秀夹上一些菜品,说道:“秀秀,你可能要继续跟着安沐阿姨生活一阵子了,等过了这阵我就把你接到东北,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好吗?”
秀秀放下筷子,颇为气愤道:“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总是让我一个人,你知道叔叔阿姨他们开了酒吧,却因为等你,直接连去都没去嘛?小妈告诉我,开业这几天很忙、很重要,可是叔叔阿姨还是在陪着我,而你呢?”
夏元明单手扶着额头,遮住了自己的脸,他在用沉默回答秀秀的问题,恐怕他更多的是无言以对……
安沐眉头紧锁的看着夏元明,冷冷说道:“你怎么走红的我们不想了解太多,毕竟我们不是八卦记者,但你现在算怎么一回事,你是打算对我们说:现在风口浪尖,隐藏秀秀的身份是为她好?”
夏元明的声音更低了:“我发现自己的存在,并没有给孩子带来什么优越感,相反,全是苦难!”
“说到底,你还是对自己的能力没有信心,否则你不会在意这些的,一个靠歌声打动听众的歌手,难不成非要以单身来博取眼球?”
夏元明忽然放下扶着额头的手,直面安沐道:“能力?这么笼统的一个词,用在我身上合适吗?所谓才华又能代表什么?”
秀秀表情黯然,却又笑了笑说道:“爸爸以前去哪都喜欢把我带着,现在我成为了爸爸的负担了,我不想成为爸爸的负担,爸爸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了,我只希望还能和小妈住在一起,以后我就不会再盼着你回来了。”
“秀秀,爸爸从来没有想过不要你,等爸爸完成梦想,就回来找你,好吗?”
安沐并没有因为夏元明口中那不可理喻的梦想而愤怒,只是平静的说道:“我只是希望你能注意任何事物都有时限性的,就好比这毛肚,捞早了它不熟,捞晚了便失去所有口感,生活中,不是任何事情都能按照我们所设想的那样,一成不变的进行下去,如果每个人都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布置人生,哪有那么多的坎坎坷坷,别在孩子最需要你的时候离开,等她不需要你的时候再回来,毛肚煮烂了可以捞起来重新换一锅,可孩子教育坏了就是一辈子。”
“如果我告诉你,我的坚持是为了两个人,你们会觉得我在吹牛逼吗?”
我没有当即表态,等待夏元明继续说,他的声音有些哽咽,最终没有再说下去。
秀秀紧咬嘴唇,用倔强阻止着即将下落的眼泪,却哽咽着说道:“爸爸你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吧,从前为了照顾生病的妈妈,你一步也走不开,现在更不能为了我再把你留住,我很好,学习也好,吉他也好,吃饭也好……”
夏元明给自己点上一支烟,捏在手上却不吸,像是被烟熏了眼睛,一阵沉吟后,望着沸腾的火锅对我和安沐说道:“谢谢你们一直以来的关心,在我最贫穷无助的时候给我帮助,这火锅好似变成了我们之间的大餐,吃着踏实,我知道你们的用心良苦……秀秀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了,今晚从这里离开,我会继续去找郁馨,这一切,只希望能给秀秀一个完整的家。”
我一声轻叹之后,又给他撕开一罐啤酒,感叹道:“你把自己所有的幸福指数,全都压在郁馨身上了?”
夏元明终于将那燃着的烟放在嘴边吸了一口,顿时被呛住了,却又将被呛住的火气发在了自己身上,捶打了一阵胸口之后,从钱夹中取出一张银行卡说道:“这里面有五十万,是我最近的酬劳,我希望你们能帮我给秀秀选个好学校,让她受最好的教育,这是翠芳一辈子的心愿。”
说到后面,夏元明的声音越来越低,然后便哽咽了,哽咽变成抽泣,最后望着秀秀,一言不语的掉着眼泪……
安沐当即拒绝道:“这笔钱我们不会收的,如果需要用到的时候,我会联系你,有你亲自来办理,也算是尽一份父亲的责任,有些事情是推诿不掉的。”
“我终究不是一个合格父亲!”
夏元明的失魂落魄,此刻,让我心中的五味瓶已经被打翻,再次想起翠芳离开时,他所经历的那些撕心裂肺的夜晚我不敢再回想过去那些事情,因为经历了岁月的洗礼后,那些曾经稀松平常的小事件,在此刻却被赋予了新的意义,也许夏元明有自己的苦衷,也许他正在以沉重的背负,完成一直以来的夙愿……
……
夜色渐深,准确的说,我们再耗上几个小时,便能迎来黎明,我和夏元明也终于结束了这次的交谈,他摸了摸秀秀的脸,准备离去,我喊住了他:“郁馨在龚家湾的培伟小区,倒数第二排的第一户出租房,你去找他吧!”
“她回兰州了?”
夏元明惊讶的看着我和安沐,在得到安沐同样的点头确认后,亲了亲秀秀,抓起桌子上的车钥匙,飞奔着出了院子,继而一阵摩托车远去的声音,好似踏着荆棘,往一个芬芳的地方狂奔而去……
……
收拾完餐桌后,我陪着安沐将所有的餐具洗刷干净,又看着安沐将秀秀哄睡着,这才回到住处洗个澡准备休息。
可进入睡眠没多久,便被一阵手机铃声吵醒,我带着睡意接通了电话,可电话那头传来的却是郁馨接近崩溃的吼叫声:“钱辰,你这个不守信用的王八蛋,你说过不会把我地址告诉任何人,尤其是夏元明的……”
郁馨的突然爆发,让我充满错愕,难道她真的不在意夏元明一直在找她吗?
电话那头,郁馨依旧在低泣,我也没能从沉默中走出来,电话却一直畅通着,这种畅通仿佛要逼我在下一秒就给她一个说法,于是我将痛苦放在最秘密的地方,语气平静的对她说道:“他一直在找你,所以我……”
“你懂什么,谁让你擅作主张的!”
我哑口无言……
我原本以为,这件事会在一种尖锐的冲突中慢慢平和,可电话那头再次传来郁馨痛苦的哭泣声,继而伴随着一些物品碎裂的声音,我再也躺不住了,穿好衣服,又到17号住宅将车子开出,然后给安沐发了一条消息,告知她大致情况后,便在这黎明前的黑暗中一路向前,赶往郁馨所在的地方,因为这次争吵完全是由我不守信用造成的。
将车子行驶到龚家湾后,我将车子在路边停下来,发现夏元明的摩托车还停在路边,这证明他还没有走,此时我也不好直接去干涉他们交流的机会,便坐在车子里耐心等待着,心中期盼着,久别重逢之后,所有的争吵都能被理想所取代。
只可惜,所有的幸福好似童话一样,终究是我们主观意识所构建的,在我到达没多久,郁馨便散乱着头发从屋子里冲了出来,而夏元明一把又将她扯进了屋子,为了防止事情演变为暴力事件,惊动邻居报警,我赶忙下车,迅速朝着出租房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