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我在昏沉和挣扎中结束了一夜的睡眠,这一夜,我睡的很浅,而疲倦的灵魂却一直在灰色调的梦境中挣扎着,身边的夏元明似乎一整夜都没有睡……在经历了一夜的疲惫,他坚持到了天亮,用干哑的喉咙,唱着并不愿意面对的现实。
而我在睡梦中,除了反复回放着那首听一遍就能记住的《在人间》,忽然想起安沐曾经把自己比作荆棘鸟,她已经被“爱情”这根刺刺的鲜血淋漓,可我却没能给她应有的救治,在她发出凄美的绝唱以后,又带伤离去……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决定单独行动,前往郁馨的住处接秀秀,在和夏元明讨论了路线以后,便开始出发。
走出了沉闷压抑的包厢,雪还没有停,可我并没有得到那解脱的快感,相反我的心中很不是滋味,可我却不能改变什么,也已经不去幻想和追问:这个世界还会好吗?
当我到郁馨住处的楼下,才给她拨打电话,让她把秀秀带下来。
今天是星期天,可郁馨和秀秀的生活似乎很规律,此刻不过才六点多一点,她在接到电话片刻后,便穿戴整齐的带秀秀下了楼,秀秀今天穿的很别致,是我看到翠芳一针一线缝制出来的,前段时间横扫某电影节的红绿被单样式的棉衣。
薄薄的一层雪被踩的咯吱咯吱响,郁馨沉默的看着我,而我却更不敢将昨晚夏元明过来的事情和她坦白,至少不能在她气头上坦白,于是我低着头,什么也没有再说,却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这阵咳嗽结束后,我又感觉到了脑袋的昏沉,跺着脚,双手抄在口袋中畏惧这冬天里的寒冷。
“能让你穿着一双单皮鞋就过来接人,他还真是不管别人死活。”
“看来你已经知道我这次来的目的了。”
说话间,郁馨蹲下身子,握住秀秀的手说道:“跟钱辰叔叔去吧,今天是一个特殊的日子,再怎么样都该去的。”
秀秀第一次摇了摇头,看样子她们在说的应该与我是同一件事情。
郁馨在哽咽中沉默,许久又红着眼睛,说道:“听话,快去。”
秀秀将郁馨又拥紧了一些,叹息着在她耳边说道:“阿姨,我不想在这样的日子里出什么意外,就不和爸爸一起出现了,我们还是回家吧!”
郁馨的心情比我更急切,所以她在我之前用责备的语气回答道:“你不该这么想,今天这样的日子,哪怕出现什么困难,也是你爸爸该背负的责任,你只管去,不用考虑这么多,永远做一个跟着心走的女孩,好吗?”
秀秀仰起头,不让泪水再落下,却依旧在抽泣,我深深知道这个孩子早慧的心灵,握住她冰凉的小手,当即决定道:“秀秀,你的决定是对的,你永远爱身边的人,这点叔叔知道,我会把你的想法转告给你爸爸,但是你答应叔叔,不许再难过了。”
秀秀满脸痛苦的点了点头,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握住她手的力气太大,赶忙松开,然后不好意思的冲她笑了笑,她甩了甩自己的手,说道:“叔叔,我现在一点都不难过了,昨天晚上我和郁馨阿姨、小妈和雷子已经去墓园了,我告诉了妈妈我很好,现在这样的生活我很满意,身边有那么多爱我的人,我很幸运。”
我感慨于秀秀的细腻,从前一直将安沐挂在嘴边的她,此刻只字不提,她明白我的心情……
郁馨抹了抹眼泪,抚着秀秀的背,轻声安慰道:“秀秀,这是你最后的决定吗?”
看着郁馨宠溺着秀秀的模样,那想安沐的情绪更是水到渠成般的涌起,我终于轻声对她说道:“无需问了,我相信秀秀所有的决定都是最好的决定,那我先过去了。”
说完,我快步走出小区,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然后不经意间将目光扫到后视镜上,一片未被踩踏的白色中,一高一矮的身影立在风雪中,那孩子身上鲜明的颜色很抓人心,红色像是对生活的热情,绿色像是对生活的希望,我被这样的色彩震撼了,更被翠芳的母爱感动,她在去世之前几乎做好了秀秀穿到十八岁的棉衣和鞋子,也许衣服款式不一定符合这世俗的潮流,但是其中蕴含的情感却随着时间的流逝熠熠生辉。
……
半路经过鲜花店,我买好一束鲜花后继续乘车前往墓园,按时间计算,夏元明差不多也到了。
由于下雪的缘故,整个墓园来祭奠的人屈指可数,整片山地的树木和土地都被白雪覆盖了,只有一方方矮矮的坟墓,在这里以沉默的方式,提醒着我们活着的意义。
当我凭借记忆找到翠芳坟墓位置的时候,夏元明已经提前到达了,身材高大的他,此刻蹲在墓碑前,弓着身子缩成了一团,身旁依旧放着那把从不离身的吉他。
我的情绪翻涌着,因为自己和安沐如此真实的参与了翠芳生命走到尽头的日子,那段灰色的记忆让我知道了这生活的短暂与苦短,我们所不珍惜的今天,是多少昨天死去的人渴望的明天……
我弯下腰轻轻将鲜花放在了已经被夏元明打扫过的台阶上,然后站在一旁回想着和翠芳相处过的旧时光。印象最深刻的画面是她在病痛的折磨下,仍然带着最美的笑容,坐在阳光下纳着鞋底,一起吃过最好吃的食物是火锅……
“对不起,我没忍心把秀秀接过来……”
夏元明在哽咽中沉默,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站起身说道:“没事,秀秀和郁馨已经来过了,从冻蔫的花束来看,应该是昨天晚上。”
风伴随着落下的雪花越吹越冷,也将我吹的清醒,不免回忆起在这座城市里所发生的一切,我轻声的询问夏元明道:“我看你带了吉他过来,现在趁着人少,先给翠芳姐唱首歌吧?”
这一刻,夏元明重重的点了点头:“我怀念那些忍受着贫穷和病痛的日子,我能给翠芳的,只有我的歌声,一开始我以为,我们在对方的生命中所充当的只是交换肉.体,而到最后我才发现,这世界上,恐怕再没有人能比她……用最干净的心听我唱歌了。”
说罢,夏元明盘腿直接坐在了雪地里,抱起吉他再次唱起了那首《在人间》,我在他带着失落和包含着现实的沉重、幻想歌声中,再一次被生活这把刀剌出无数个口子,在这看不见未来的雪地里挣扎着,破灭着……
“也许争不过天与地,也许低下头会哭泣,也许六月雪要飞进心里,会有柏林墙出不去,一生与苦难做邻居,伟大时光已夺走你什么,在人间有谁活着不像是一场炼狱,我不哭我已经没有尊严能放弃,当某天那些梦啊……溺死在人海里别难过让他去,这首歌就当是葬礼,挂在脸孔是面具,流言比刀箭还锋利,金钱的脚下又太多奴隶,人心有多深不见底,灵魂在逃亡无处去,现实像车轮我是只蚂蚁……谁能证明你在人间来过……”
……
一首歌曲结束以后,夏元明的情绪更加低落了下来,索性将吉他摆在一边,直接躺下,再次沉默了很久才对我说道:“待会你打电话联系一下郁馨,让她带着秀秀中午去你的住处吃顿火锅吧!”
我点头默许。
阳光慢慢以穿透的姿态撒落下来,我失神的看着白云飘过的天空,轻哼着为自己唱了几首歌,以告慰疲惫的灵魂。
夏元明闭上双眼,双手枕头,好似短暂的休息了一会儿,又好似用心和翠芳来了一次交流,片刻从地上坐起来说道:“走吧!”
“远处有人过来了,你先走,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别让秀秀看到憔悴的你。”
夏元明点了点头,背起吉他,再次压了压鸭舌帽,又将墨镜带上,这才将双手插在上衣口袋里,示意我先一步离开。我站立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脖间灰色的围巾随风飘动着,这却让他看上去更加的颓废,这种无力的单薄让我心中产生一阵极大的痛苦,可不,这就是在人间!
……
离开墓园后,我打车回到了酒吧,在和郁馨联系之后,便将所有的注意力放在了工作之中,为的是期望有一天安沐忽然回来,能够看到一个成长的我、成熟的我、成功的我……直到快到中午时分,我才回过了神,然后骑车到附近的菜场买菜,回住处开始准备。
中午时分,在助理提前打头阵勘察一番之后,夏元明低调的从一辆掩藏身份的面包车下来,等候多时的我当即将他带到院子里,然后与他一起忙活起来。
时间要到十二点时,随着一阵车子熄火的声音,郁馨推开了院门出现在我们的眼前。夏元明愣了一会儿,轻步走到郁馨和秀秀面前。
这一刻,秀秀终于露出了孩子对父亲的依恋,撒娇似的拍了拍手示意要抱抱,在夏元明亲昵的一把抱起秀秀后,郁馨眼神很复杂的看着他,我知道,对于夏元明,她心中是有埋怨的。
我不想让气氛太沉闷,强颜欢笑,道:“都别站着了,眼看就到饭点了,还不行动起来。”
郁馨不理会我的催促,面色凝重又严肃的向夏元明问道:“能不能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别把孩子一个人丢下?”
这句话让夏元明心情沉闷,她望了望怀中的秀秀,却依旧带着笑容,边将郁馨往屋里拉,边说道:“先吃饭,吃饱了再说!”
屋内,郁馨与夏元明对视,又看了看情绪很好的秀秀,表情渐渐缓和了下来,妥协的说道:“好,那我们就吃完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