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渊这个人,素来以神秘著称,他最让人琢磨不透的有两点。
其一,是境界之谜。书院大先生打遍大江南北,跻身十大风云强者之列,实力绝对不容置疑。这些年,他苦苦压抑在第三境上,不肯突破晋升,其中缘由成了一大谜团。
直至今日,迫于合作需要,他才首次对外人道出实情,原来一切都是为了夫子。
其二,是功法之谜。跟其他儒生不同,颜渊的最强杀手锏并非本命字,而是一滴神出鬼没的水珠。它看似微不足道,却蕴藏着大海般的浩瀚伟力。
其寒足以封江,其重足以崩山,如此强大的一滴水,无人知其真正渊源。
任真刚成为知道第一个秘密的人,就立即抛出问题,开始探寻颜渊的第二个秘密。
他并非喜欢探听别人隐私,只是不确定,神秘水滴和自身剑意合力,能否真的破开天人炉,更不放心让它藏在自己的血脉里。
所以他想问明白。
可惜,颜渊这次不愿再如实相告,皱眉说道:“知道太多秘密的人,往往死得都很早。你确定要听下去?”
任真沉默一会儿,说道:“好吧,我就在你身上再赌一次。”
说罢,他伸出右手。
颜渊会意,同样伸手,一滴晶莹水珠从指尖涌出,然后滑落到任真的掌心间,迅速浸入皮肤里,消失不见。
它蛰伏在这只右手里,稍后进行感应求字时,只要任真划破指尖,它就会随血液流出,一同注入天人炉内。
到时,二人合力施威,必会对董仲舒的本命物发起恐怖的冲击。
任真收手,转身望着高炉前的人群,问道:“待会天人炉炸裂,肯定会引起骚乱,你打算让我如何撤离?”
他自己心里早有主意,不过还是想听听颜渊的安排。
颜渊微微一笑,刚才的阴冷面目早已不见,温和地道:“这倒好说,夫子没回来,这里的一切我都能做主。我比较担心的是,事成之后,你打算去哪里避难?”
可以想见,本命物被毁,董仲舒必然陷入暴怒,查出真相后,会把深仇大恨统统算在剑圣身上,展开疯狂追杀。
儒圣的怒火非同凡响,任真面对天大危险,若是计划不周,到时很容易被逼上绝境,万劫不复。
任真云淡风轻,仿若无事一般,随口说道:“你会担心?”
“是啊,”颜渊轻声道:“你可得好好活着。摧毁本命炉,毕竟只是咱们计划里的一部分。你要是有何差池,我去哪里再找一个像你这样手眼通天的盟友……”
任真没再答话,负手离开屋檐,踏上殿前广场。
人心只可看破,不可说破。他很清楚,颜渊生出毁炉之心,主要目的是摆脱董仲舒的本命压制,看似身不由己,其实也绝不止于此。
颜渊若真愿抛开名利,逃离儒家保命,董仲舒欢喜尚且不及,岂会耐他如何。
更何况,风云强者逃遁,哪有那么容易追杀,即使他堕境不敌,真想归隐江湖的话,董仲舒也不敢拼个鱼死网破。
说到底,终究还是他贪心不足,惦记着儒家的权势而已。
不过,对任真而言,这未必不是好事。对方有欲望,就有互相利用的动机。有这样强大的盟友合作,胜过他一个人单打独斗。
他站在人群后方,观望着儒生轮流在天人炉前感应求字,某一刻,台上主持大典的长老瞟了他一眼,淡漠说道:“顾剑棠,到你了。”
这人主持大典多年,负责核验求字者的身份,遵照学院规矩,他要把混在里面的非儒家门徒剔除。
刚才,大先生派人来通知他,剑圣如今已是书院之人,可以参加典礼,所以他便随口将任真点了上去。
听到顾剑棠的名字,场间众人同时转身后望,脸上浮出轻蔑的神情。
剑圣登山,大先生亲自迎接,这件事早已在学院里传开,人尽皆知。大家惊诧之余,都想不明白,即便书院愿意收留剑圣,以他的资质,真的适合修儒吗?
在世俗看来,修剑容易修儒难。理论上讲,剑道的门槛比较低,只要有一副健壮身躯,就能把铁剑舞得虎虎生风。
而儒道则考验修行者的毅力和品质,毕竟经书典籍浩如烟海,要想牢牢记住它们,绝非朝夕之事。那些虎背熊腰的莽夫,往往无法静心读书写字,更别说什么腹有诗书气自华。
因此,在大家的潜意识里,作为一介武夫,真武剑圣应该也胸无点墨,不适合做斯文治学的读书人。
此时,目送任真登台,大家都幸灾乐祸,怀着同样的心思——他们想看剑圣耗费精血,然后无功而返。
这样的结果,会让他们产生优越感,仿佛这样就能证明,儒道比剑道更高明一等。
任真无视了那些嘲讽目光,走到高耸的天人炉前。无人察觉出,他的眼眸深处跳动着幽深的火焰。
高炉前光线黯淡,阴影将他笼罩在内。他抬起双手,左手凝剑,划破右手指腹,鲜血顿时涌出。
然后,他伸出右手,缓缓朝那光滑幽绿的炉壁上按去。
这一刻,不远处的承天殿前,颜渊眼眸微眯,遥遥盯着这一幕,脸庞上同样泛起狂热的意味。
两人的脑海里,都浮现出一副热切期待的画面。
鲜血没入炉身。
剑气绽放其内,水滴寒意扩散。
双重威势下,天人炉猛烈抖动,炸裂成无数碎片。
山巅震荡,人群大乱。
……
可惜,现实并非如此。
在血滴和水滴浸入炉壁的一瞬,两人神念暴动,同时灌注各自的精纯真力。
刹那间,他们脸色苍白。
只见原本黯淡无光的炉壁,突然微颤,然后青光大振,璀璨刺眼。
洪炉深处,一道极其强横的力量涤荡而出,通过水滴和手臂,溯源冲击向两人的心神。
他们同时颤抖起来,脸上的狂热之意消散不见。
他们察觉出,这座天人炉里承载的气机,此刻正疾速翻滚着,变得异常强大,强大得颠覆了他们的认知。
对于本命物的这种异常状态,只可能有一种解释。
万里之外的那人恰好在破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