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新建成的战俘营是依山而建,两条高不过五十米的山脊形成一个V字形,两侧山脊上的各两个机枪火力点居高临下对准着山谷,可以射杀一切有所异动的反抗。
营房在山谷尾部,前面是个广场,大门就在谷口。大门两侧的围墙上各有一挺轻机枪和两个小分队的日军。
但现在,却是黑压压一片穿着破烂不堪蓝色军服的中国军人站在广场的一侧,面对着周围足有100多号荷枪实弹的日军,甚至数挺机枪的枪口,站着。
任凭凶神恶煞的日军军官如何吼斥,也不后退。
但日军也没像往常一样,动辄就开枪杀人来立威。相反,他们的脸色也很凝重,枪口对着以前他们可以生杀予夺的中国战俘,但狰狞的目光中却特带着几分惊惶和茫然。
因为,他们也在恐惧。甚至比他们对面的中国战俘还要恐惧。
当然了,让他们真正恐惧的不是这些手无寸铁群情激涌的中国战俘,他们恐惧的是,石门那边的枪炮声停了,但武藤秀实中尉却命令他们将战俘们赶到广场。
这,是什么意思?
是的。清晨的枪声炮声以及南城墙被刘浪炸开后的轰天巨响自然是早就传到了战俘营。
不管是做为看守的日军还是做为囚犯的中国军人,都知道这代表的是什么。代表的是中国军队正在攻打石门。
一想到会有自己人即将来解救自己,被俘的中国军人们自然是暗自喜形于色,就算没有群情激涌,但仅从眼神里的交流就看出他们内心的欣悦。虽然在日军战俘营里仅呆了数日,这里绝大部分中国军人都无比后悔,后悔为什么不战死在战场上而是来到这里被日本人凌辱。他们,无时无刻不在想着离开这里。
屈辱,有的时候比死亡更可怕。
中国人开心了,日本人却紧张了,尤其是对率领着一个辎重小队来当战俘营临时守卫的武藤秀实中尉来说。
石门如果被攻陷,战俘营自然就是中国人下一个目标。石门有2000守军尚且守不住,更何况他手下这区区160号人了。武藤秀实自然是急吼吼地向师团部询问城中战况,但那个时候,战局正是焦灼的时候,日军师团部通信大队那有时间理会一个小小的步兵中尉?“八嘎!笨蛋”几声怒吼就让武藤中尉只能在电话机边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干着急,却也不敢再打电话询问。
好不容易等到石门那边枪炮声间歇,电话也响了,欣喜若狂接电话的武藤中尉却如遭雷击,竟然是师团部通信大队大队长西元寺公一少佐命令他投降的电话。
失魂落魄的丢下电话,武藤秀实的脸上表情无比复杂,眼神亦在不停变幻。
显然,这位日军中尉很挣扎。
他知道,西元寺少佐的话不错,能在不到一小时就攻陷石门的中国军队,绝不是他这160人所能抵挡的,哪怕就是他拿5000多中国战俘当筹码都没用。
如果他在一个小时之前就能知道师团部会战败就向保定方向撤退,或许还来得及,但现在却是无论如何也来不及了,在无险可守的华北南部平原上,兵力占优的中国人能向打猎一样将他们一一射杀在野地里。
但是,让他投降,他又担心中国人不会放过他。不是担心即将而来的中国人的大军,而是战俘营里的数千中国军人。他自己很清楚在五天里他做过什么。
可是,不投降,又能怎样?就算外面的中国人有顾及不进攻,这里面的数千战俘一旦暴动起来,也是一件无比可怕的事。哪怕因为是要守卫战俘营,师团部那边临时给他们加派了两个重机枪小组以及四挺轻机枪。
内心无比矛盾的武藤秀实终于还是决定,将战俘都放到山谷中的广场上来,集中所有的机枪火力对准他们,他要看看中国人的态度究竟是怎样的。如果不承诺放过他,那他将下令对战俘开枪,就算他死,也不能让中国人好过。
当数千中国战俘被从营房里放出来进入广场看到日军黑洞洞的机枪时,以为日军要先一步进行屠杀,自然慌了,也怒了。小鬼子都把刀架脖子上了,人都要死了,那还怕个卵子?面对枪口一再屈服的战俘们再也不听日军守卫的命令,数千人聚集在一起面对着日军的枪口和日军对峙起来。
“是中国人,中国人来了。”一个站在哨塔上的日军首先惊呼起来。
所有日军的脸色都苍白起来,担心的事终于成真的了。
当看到日军都惊惶起来,有的开始讲枪口对向大门外,中国战俘们也知道,是自己人来了,纷纷开始喧闹起来。
“八嘎!”武藤秀实脸上闪过一丝狰狞,拔出手枪对天开了一枪,所有声音不由为之一静。
“你们,高兴的太早了点,要知道,你们的命现在还在我的手里。”站在围墙上的武藤秀实一指大门外,“更何况,你们中国人看来也不怎么重视你们,就派了不过一个步兵连过来而已。”
广场上,更是安静。很多人眼里闪过的希冀顿时黯淡下来。
只派一个步兵连过来有什么用?光这里看守的日军,就拥有两挺重机枪和6挺轻机枪,几乎是以前他们老部队半个步兵团的重火力。来一个团的兵力还差不多。步兵连?说不定自身都难保。
中国战俘们从希望到绝望,但武藤秀实却是像玩儿了一次冰火,从绝望到希望再从希望到绝望。
说来的不过一个步兵连其实是武藤秀实打击中国战俘的同时也给自己壮胆,但来的中国人的确也不多,不过就300人而已。而且,就在350米外停下了脚步。
但那却更让人害怕。
如果说其中一大半人开始挥动单兵工兵铲构筑野战工事,像是要打仗一样还令武藤秀实不算太害怕的话,但另外几十号人从大车里卸下的装备却是让武藤中尉的一颗小心脏犹如掉进了北海道的万米海沟里,冰凉一片。
因为距离并不远,就算不用望远镜,他也能看得清,那是四门步兵炮,还有四门迫击炮,随意一门,就能轻易地把战俘营任何一个火力点摧毁的渣都不剩,不管是山上的还是山下的。
他的小队里唯一的那具50毫米掷弹筒跟人家这8门炮比起来,犹如邻家小妹妹遇见京都红灯区里做了多年生意的彪悍妈妈桑一样可爱。不管是从外形上还是从实用性上。
他能让邻家小妹妹婉转娇吟,但在妈妈桑面前,他这个小身板只能心虚气短喊“麻麻”!完全不是一个量级。
炮,还只是其中一项,望远镜里,中国人的机枪更是多的让人头皮发麻,最少有8挺机枪第一时间架上了野战工事。
武藤秀实终于知道中国人为何只派这300号人来了,那是人家完全有信心将他们这160号人吃掉,就算不用枪,光用炮就可以。做为一个辎重中队中尉,他当然清楚自己麾下的这160号辎重兵的战斗力,那都是没选拔上一线兵而淘汰下来的小渣渣们,让他们在手无寸铁的中国战俘面前耀武扬威一下可以,但若要他们打仗,恐怕,天天被他们凌辱的中国战俘拿上枪都比他们要强一些。
光看账面实力也是打不过的,再加上有西元寺少佐阁下的劝降,思来想去,武藤秀实总归是想活着的。一看中国军队那架势是准备强攻来的,还想谈谈条件的武藤秀实自己先慌了,说好的投降呢?
要不然说武藤秀实手下这帮兵是渣渣,这位开始还杀气腾腾的日军战俘营一把手想命令一个士兵打着白旗先去问问情况吧!结果,没人敢去。你推我我推你,最后好不容易一层层命令下去,推选了个二等兵,算是渣渣中的最小渣。
腿抖得如同筛糠一样的日军二等兵举着小白旗就这样走向刺刀营一连的阵地,白旗也是临时弄的一块白布,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个混蛋临时“羞涩”的从裤裆里抽出的兜裆布,那股子味儿就别提了。
不过,这倒也挺应景儿,最后一块遮羞布不是?
面对前来问询投降情况也只敢派出一个小小二等兵,很显然是已经吓破胆的渣渣日军,浪团座给出的答复很简单:“投降,活。不投降,死。三分钟后,将会全力进攻。若屠杀战俘,在场所有日军的脑袋将会在滹沱河岸边被建成京观,独立团说到做到。”
听到打探情况二等兵回来汇报的武藤秀实很想怒吼一声“八嘎!”给自己打气,但看看周围一片面如土色的麾下,还是把壮胆气的怒吼给生生又吞回到肚子。他怕这帮胆小鬼们上来先把自己绑了给中国人当投名状。
人的名树的影,如果是换成中国其他部队,这个什么砍脑袋筑京观的威胁也就罢了。但偏偏是独立团,那,可就不是开玩笑了。
当初在热河,独立团可是将强大的关东军都打吐血,数千大日本帝国伤员被剥得像白羊一样丢在中国北方的寒夜中,据去收尸的日军传闻,那冻得硬邦邦白茬茬的尸体就像是在海边被风干的咸鱼,白花花的一片,远远的看了就寒毛直竖。而且,被那位“野兽上校”筑成的京观,还真不止一处,而最高长官的头颅往往会被置于最高处。
一想到自己的脑袋将会龇牙咧嘴的站在诸位同僚脑袋的最高峰凝望着奔流不息滹沱河的风景,武藤秀实的腿肚子都有些转筋。
但谈判,总得有个你来我往不是?虽然心里已经是一百二十个想投降,但还是怕中国人秋后算账的武藤秀实终究又派了那个倒霉蛋再度去传达自己的谈判愿望。
“可,凡是残害过战俘的日军,需自行于独立团中挑选一位官兵决斗,胜,则生,败则死。”
这一次,刘浪的回答虽然依旧强势但多少令武藤秀实看到了一丝生的希望。打不过牛逼的,他还不会挑个弱点儿的?如果自己挑的都还打不过,那真是死也是笨死的。
反正,武藤秀实绝不会认为自己是个笨蛋。
日军,全部放下武器投降了。将枪丢在战俘营大门前指定的位置,一个个根据刘浪要求的姿势双手抱头蹲在一边。
直到看到深蓝色军服持着枪涌进大门,瞠目结舌不可置信看着曾经的趾高气昂日军竟然一枪未发就投降的中国战俘终于相信了眼前的事实。
欢声雷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