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让虞氏没想到的是,杜且对父亲的获罪,也表现出超然的冷静,与她怯懦的性子截然相反。仔细想想,杜且说过她已成年,该为自己考虑的话,并不是敷衍之言。
杜且起得很早,用早食之前在院中走了两圈。天气渐冷,檐下结霜,她未着棉袍,额前却有薄汗沁出。
“嫂嫂。”杜且上前见礼,“可是母亲让你来的?”
虞氏接过白芍手里的斗篷替她披上,“母亲只和阿战说了,要请清远侯过府。”
杜且挽着她的手进屋,命白芍倒茶,她则进到内堂快速梳洗,没有虞氏等太久。不施粉黛的她,仍是美艳不可方物,连虞氏也不禁抚上自己的脸,哀叹上天的不公。
“嫂嫂定是让兄长稳住母亲,母亲这才没有找我。”贾氏一直都很安静,可事实上她除了等待也没有别的办法。贾氏在明镜轩两耳不闻窗外事,在京中又无可倚仗的亲朋,遇到这样的事情,她只能是坐以待毙。若是平氏在,情况也不会太好,她只是一个姨娘,但凡有点身份的人家都不愿与她深交,她纵然长袖善舞,却没有知交好友,也是惘然。
“怕是也拖不了太久,公公一日不回来,母亲就会想方设法。这也是人之常情,总不能让公公一直被拘着。况且这也不是他的错,替人被黑锅罢了。”虞氏抿了口茶,“但想让公公平安无事地出来,怕不是那么容易。”
杜且撩袍坐下,“嫂嫂是说太子喜怒无常,残暴成性,可能会迁怒父亲。”
“显然易见,太子就是这样的人。”虞氏也不怕和杜且直说,“祖父也说过太子的性情,可到底是为人臣子,忠君之事。”
“父亲希望自己能成为辅佐太子登位的重臣,就像虞上将军这般,忠君爱国。”杜且苦笑,虞恒对杜如笙的器重,仅限于在战场上,一回到京城,杜如笙的种种行为,虞恒不会看不到,但也不会加以阻止,毕竟未来的事情,谁也不知道,兴许杜如笙压对了也未可知。
虞氏也笑,“目前局势还未明朗,太子纵然是储君,也不代表一定能走到最后。”
可杜且知道,他做到了,因为他成功招揽了厉出衡。有了厉出衡的帮助,他势如破竹,打败诸皇子登基。他成功的时候,也是杜且悲惨生活的开始。
二人同时沉默着,各有心事。原本这样的话不该在内宅议论,可虞氏在娘家各小耳濡耳染,自身的政治觉悟敏锐,看不惯杜如笙的贪功好利,好不容易有了杜且这样一个知心人,自然是有什么说什么,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虞氏的心中还是有分寸的。
杜且也明白,虞家也在为站队而苦恼,所以虞氏才会如此大胆地与她谈论朝政。
而杜家未来的走向,似乎都系在杜且一人身上,似乎只要她嫁入清远侯府,杜如笙就可以成为太子近臣,而虞恒也会在局势明朗的时候,选择最有利的形势。
果然是老狐狸。
杜且也不戳破,世家之间盘根错节,同气连枝,杜家有幸被虞家看中,得嫡女下嫁,被利用也是在所难免。
白芍见二人不言语,做主把早食端了上来,姑嫂二人很有默契地一同进食,其间虞氏院中的乳母来过一次,应是昊哥儿醒了,找不到虞氏正在哭闹。
“嫂嫂去吧,有什么消息随便派人告知于我。”
虞氏却不急着走,“其实嫂嫂想知道妹妹的心意如何,也好与你兄长心里有个底。”
杜且搁下银箸,正欲开口,却见贾氏身边的婆子林氏面容冷峻地走进来,淡淡施了一礼,“夫人请二娘过去,清远侯来访,有要事与姑娘相商。”
杜且当场拒绝,“大梁最重男女大防,我公然见外男,只怕不太妥当。”
“夫人也在,二娘不必担心。”有高堂在侧,并没有那般严厉的约束。
杜且和虞氏对视一眼,唤来白芍更衣,耽搁大半个时辰,走到半途又觉得头面与衣裳不相配,又折回去换了一身黛色衣裙,可这一换妆面又不合适,打来热水洗去重来,又是大半个时辰过去。
贾氏中间遣人来催,可杜且的妆才至一半,也不好强行把人带走。
等杜且终于出现在明镜轩,已是一个多时辰过去。
纪澜裹了一身银裘,芝兰玉树地站在门前相迎,头顶银冠相得益彰,举手投足皆是世家作派,挑不到半点错处。
杜且径自越过他,推开门走进去。
贾氏抬眸瞥了一眼,不容置喙地说道:“你与清远侯的婚事,必须尽快定下。”
杜且淡然地坐下,掸了掸裙上未见的灰尘,“要我嫁,也可以……”
纪澜前脚跨进屋中,后脚僵在原处,进退维谷。
杜且并未转头,可地上倒映着纪澜挺拔的身影,想忽略都难。
贾氏冷道:“事关你父亲的生死,你不嫁也得嫁!”
“若是我嫁人就能解决这件事,儿理应尽孝。可母亲要我嫁予侯爷,难道说侯爷就能救爹出来?据女儿所知,父亲乃是触怒了太子,才遭此大难。而侯爷与太子是表亲没错,但也不能做太子的主吧?母亲若是要女儿嫁人,不妨把女儿嫁入东宫吧!”
纪澜闻言大骇,蹙眉走进去,“请恕本侯无礼,本侯想与女君单独谈谈,不知夫人可否行个方便?”
贾氏挥挥手,“去吧,非常时行非常事。”
杜且撩袍起身,率先走了出去,纪澜跟在后面,薄唇紧抿,似是动了怒。
行至荷花池边,杜且骤然转身,率先发难:“若不是你把我父亲弄去给那人张罗马匹,他又怎么摊上这件事情?这是一场本该太子获胜的比赛,可因为你的缺席而令那人输了比赛,因此迁怒于父亲。你还有何颜面以此事要挟我嫁给你。”
纪澜怒意全消,急急解释道:“本侯并未要挟,是夫人非要让你嫁过来。”
“你亲自上门,不就是存了这个心思?你不需要开口,我娘自会把我洗干净送过去,只要你能救我父亲出来。”杜且望向那一池发臭的荷花,厌恶至极,“前世今生,我都逃不过那人,侯爷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吧?你即便能改变一些事情,可改变不了命中注定。”
“是以,你还是会嫁给我。”
杜且冷笑,“不,我最终的归宿是厉家小郎,你不会忘记了吧?”
她死在厉出衡的怀里,就是命中注定。
“他救不了杜如笙。”
“你救得了吗?”
纪澜垂首,“本侯自会尽力。”
“那就用尽全力去救。”杜且咬牙切齿,“不要忘了,若非因为你,我不会被弃下堂,被那人玩弄。不要以点滴之恩试图让我嫁给你,这今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往昔的你赎罪而已。纪澜,你欠我的,就该做牛做马还给我!”
万山书院今年的放榜没有悬念,还是厉出衡高居榜首,令一众学子再度伤心欲绝,背起行囊,各自回家继续苦读,期待来年厉出衡已经不在万山书院。
七皇子上月新入学,并未参加岁末的考校,可昨日击败太子已足以让他大醉三日。
“昨日本王要设宴,你说不宜太过张扬,叫太子抓了把柄,今日总该让本王好好痛饮一番,方不负本王的胜利。”七皇子听了厉出衡的话,没有招朋引伴,今日一早就到万山书院来请厉出衡,“书院没人了,你总该与本王回府吧?”
厉出衡早就在等他,还好他来得早,否则就是他找上门,“昨夜草民不让殿下饮酒,是为了让殿下仔细想清楚,这一场胜利是否来得太过容易?”
七皇子一听不乐意了,“怎会容易?为了赢他,本王可是……”
厉出衡不耐烦地打断他:“太子麾下皆是羽林中郎将,哪一个武功不比你那些被他挑剩下的好?就算是清远侯并未下场,单凭他们的实力,又如何会输给你?殿下固然深得圣人喜爱,可是太子正位东宫,乃是国之储君,若非德行有失,他日就是九五之尊,羽林郎又都是朝臣子弟,谁还会剩下来等着由殿下挑选,凡有能力者还不是都向太子主动请缨。”
“就算如此,他也是输了。”
厉出衡道:“殿下出战之前,不是早就想好要出阴招,可一记都没有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