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她遇到太子是在京郊的马场。
而这一次的相遇,她却倒在他的马下,装酒糟的瓮罐摔了,浓郁的酒香飘了过来,她微醺,却不敢让自己醉了,她宁愿自己晕了,就可以装作视而不见。
太子知道自己撞了人,可车夫没他打跑,没有人可以替他去把人打发,而围观的百姓也渐渐多了起来,对他的马车指指点点。这驷马青盖王车在京城并不多见,它代表着至高无上的皇权。而之前太子在宫门前被人告御状之事已经传来,太子的一言一行更是受到京城百姓的密切关注。所以,这个时候他不能逃走,也不敢逃走。他完全可以想像,若是他驾车逃逸,明日弹劾他的折子会堆满圣人的案头,指责他的残暴,从此引发一系列的不良后果。而总归一句话,就是想把他拉下太子的宝座。
越是这个时候,太子越不能被人捏了把柄。
他下车察看,拉车的马在原地尥着蹄子,喷仰鼻息,在四匹大马之前,躺着一名面白如纸的红衣女子,一弯水汪汪的眼睛不悦地转动着,她试图撑起自己的身体,可能是手臂受伤,她一次次地失败,长发被雪水打湿,整个人看起来狼狈至极,却又倔强地咬牙坚持着。
太子心头一动,走上前打横将她抱起,她的身体轻盈,柔若无骨,因受伤的关系而靠在他的胸口,空气中传来一阵浓郁的酒香,醺得他意识迷离,原本想斥责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孤这就送你去看大夫。”
他低沉的嗓音钻进杜且的耳中,她如同被点了穴一般,动弹不得,再一转头看到那辆驷马青盖王车,她顿时如惊弓之鸟,用尽身上残存的每一丝力气挣脱起来。
太子防备不足,手劲陡然一松,把杜且抛在地上,她就地滚起,强忍手臂的疼痛一瘸一拐地想要离开。
“女君留步。”太子从身后位住她,“方才是在下的马伤了女君,不知女君家住何处,可否让在下送女君回去,请大夫详细检查,在下给女君赔不是了。”
杜且强忍翻搅的恶心,抽出衣袖,头了不回地拒绝他,“不必了,一点小伤,不敢劳烦郎君。”
“女君……”太子哪里肯善罢甘休,紧追上前拦住她的去路。
这时,虞氏正好出来迎侯杜且,撞见了太子拦住杜且的这一幕,大喝一声:“太子殿下请自重,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这般为难一个弱女子,是何用意?”
太子其实挺倒霉的,遇到被拒绝的初恋,这会儿驾车肇事又被初恋抓了现行,简直是他人生中最悲惨的一天。而且这个初恋,十年如一日地觉得他是一个心胸狭窄,只会为难女子的伪君子。
他沉声道:“孤的事情不劳你费心。”
“你伤了妾身的妹妹,自然与妾身有关。”虞氏扶住杜且,询问她的伤势,杜且摇头表示自己无碍,她才眼含鄙夷地望着太子,“妾身的妹妹年幼无知,救父心切而在宫门前对殿下多有冒犯,没想到殿下因此怀恨在心,连一个弱女子都不放过。”
“你……”太子气得脸都白了,“你哪只眼睛看到孤欺负她?”
虞氏从头到脚打量他,“两只眼睛都看到了。”
太子暴躁了,“孤只是不小心撞了她,正要送她回去看大夫而已。”
“你撞了她?这大街上你谁都不撞,偏偏撞到她一个弱女子身上!还说你不是在欺负她!”
太子深吸一口气,“孤跟你说不清楚。女君,你自己和她说,到底孤对你做了什么!”
虞氏拍拍杜且的手,安慰道:“阿且不怕,有嫂嫂在,定不会让人欺负你。”
“嫂嫂,我想回家,我疼,我难受。”阿且趴在虞氏的肩上,不去看太子,也不让太子看到她。
虞氏心头一软,“嫂嫂这回带你回家。麻烦殿下让让,我们杜家门第低微,不敢劳烦太子殿下大驾,就此告辞。”
太子殿下真的很无辜,可他全然没有翻身的机会,只能愤愤然地看着姑嫂二人相携离去的背影,似乎要把那道清瘦纤细的身影映进脑海。
上了马车重新上路,太子眼前都是杜且含泪倔强的模样,她那般惊慌失措的样子,像极了被围猎的小鹿,湿漉漉的眼神摄了他的心魄,当即调转方向,朝杜府的方向奔去。
“嫂嫂与太子认识?”杜且以前从未听说他们认识,可她前世和虞氏只有点头之交,不知道也是正常。
虞氏也不否认,“认得,陪祖母进宫时见过几次,他曾说要娶我,我没答应。”
杜且闻所未闻,“为何?”
“他那时还不是太子,我若是嫁了他,祖父就会被认为是他的人,祖父是大将军,执掌天下兵马,圣人不会愿意看到几个皇子之中,有人娶到我。”虞氏扶她走到杜府,吩咐门上去请大夫过来,又唤来她的婢女把杜且抬入梧桐轩。
杜且不知道太子和虞氏还有过一段过往,一贯嚣张跋扈的太子,在虞氏面前竟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可见是被她打压过。
杜且没有再问,她知道虞氏的话到这就算完了,有些事情不能说得太明白,尤其是男女之事。
大夫来看过杜且,伤势不严重,脱臼的胳膊接了回去,扭伤的脚踝也敷了药,没有大碍。
而此时,太子折了回来,找到杜如笙说明原委,又命人拿着他的令牌去宫里请了当值的太医,杜如笙受宠若惊,笑得连嘴都回不上——有戏。
杜且接连看了两回大夫,诊断的结果都是一样的,不过宫里的太医谨慎起见,还是给她开了滋补的药材。杜且拿起药方瞄了一眼,微笑递回给太医,“这药妾吃不起。”
太医是太子请来的,开的方子当然要用最珍贵的药材,况且这药方也是太子掏钱,没见过谁家姑娘这么不识趣的。
“老夫是太子请来的,只管治病开方,其他的事情一概不管。”太医是老先生,倔脾气十足。
杜且道:“治病开方也不一定要用这么贵的药材,只要能治好病不就可以了?”
“用什么方子,老夫说了算。”
“大人给宫里的贵人开方子,可以不管药材的价格,只管用最好最贵的,但这些并非不可取代,且便宜的药材不一定就比贵的药材差,这一点大人心里比我清楚。”杜且也很倔,她不想再与太子有任何的瓜葛,只是偶遇就让她不能自已。
太医气得白胡子都飞起,背起药箱,头了不回地走掉。
过了一会儿,杜如笙携太子入了梧桐轩,被白芍尽职地挡在门外,“二娘在休息,郎君若是有事,晚些时候再来,或是交代奴婢便是。”
“殿下来看阿且,你进去禀告。”杜如笙摆出一家之主的威仪。
白芍不为所动,“二娘吩咐过,谁也不许进去。”
白芍因为没有陪在杜且身边,而让杜且受了伤,她心中自责不已,眼下更是一心护主,不敢有违。而杜如笙带来的太子,就是害杜且受伤之人,她更不可能让他进去。
“你……让开。”
白芍寸步不让,“郎君若是执意要进去,请恕奴婢无礼。”
杜如笙抡起袖子要过去,被太子拦了下来,“既然女君已要歇下,孤不便打扰,待女君伤势好转,孤再来探望,请将军代为转达孤的歉意,今日不知是府上女君,多有冒犯。”
“殿下言重了。”杜如笙一听太子还会再来,心花再度怒放,“是小女莽撞,冲撞了殿下,殿下受惊了。”
杜且在房中气血翻涌,虽然她早已知晓杜如笙逢高踩低、趋炎附势的性子,可他对太子的卑躬屈膝,让她心头的火气更盛。
对纪澜,她可以做到平常心,视而不见,心如死灰。可太子不行,她做不到。
月上中天,白芍开了侧门,把厉出衡偷偷接进梧桐轩。阿松依约来到杜府的时候,得知白天发生的意外,急匆匆地跑回去告诉厉出衡,厉出衡当即扔下案头的事务,避开宿卫军的宵禁巡查,前来探望。
一路上,他的眉头深锁,直到见到杜且还是没有松懈下来。
他颇为苦恼地揉揉紧蹙的眉心,语气轻飘飘地:“厉某在想要不要把生米煮成熟饭,这样杜将军就不能再把你多留两年!”
纵使杜且重生一世,历尽人事,还是被他的直白弄得面红耳赤。
他俯身下来,把她禁锢于两臂之间,“你同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