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是一个很和善的人,对谁都是一副笑脸相迎,除了对他皇爹。而齐王也是皇子当中最无害的,因为他大半年的时间不在京城,即便是在京城,他也不上朝,不入工部处理政务。这样的人,已经被太子归为最没有威胁的皇子之首。
再加上圣人对他的不理不睬,就更是让人安心。当然,他还娶了一个更无害的王妃。而这个王妃也常常是露着一张笑脸,对谁都是客客气气的,但也正是因为她露面的机会不多,与谁也没有太大的矛盾。
可这却是第一次,齐王妃在宫里当众打王美人的脸。而这件事却与她全无干系,她可以视而不见。
杜且感激地向齐王妃微微一笑,转向王美人那张铁青的脸,福了福身,“妾无功不受禄,不敢受美人赏。在座的诸位夫人品级都在妾之上,妾更加不敢领赏。况且还有婆母在,妾更不敢越矩。”
王美人咬牙切齿,“你……”
“王美人要是不说,本宫都忘了给诸位夫人准备的点心。”杨皇后突然开了口,目光嘲讽,从王美人身上淡淡地滑过,“来人啊,把点心都端上来,都说了大半天的话了,该饿了吧?杜氏,你上前来,这次日子你受了不少的委屈,本宫几度想宣你入宫,可一直不得空。还好你的亲事已经办完,本宫也就安心了。”
杨皇后的突然亲近,在杜且的预料之中,事实上今天已经有很多的夫人主动和她攀谈,除了王美人那个脑子不太清楚的,句句话都想得罪人之外,杜且今日颇有一种如鱼如水的感觉。
杨皇后这一发话,在座的内外命妇全都很有默契地自动把王美人隔绝在外。一时间,王美人成了孤家寡人。王氏对她投以同情的笑意,她更是怒火燃烧。
王美人受了委屈,自然是去向圣人哭诉。
其实一个男人离不开一个女人,无非是离不开那张床榻。而在后宫的嫔妃之中,大都是出身世家,受女诫、女则的教导,端庄贤淑,知书达礼,因此在床第之间也多有拘束。但王美人却是不同的,她入宫之前,兄长王源特地请了出身青楼的嬷嬷,教她如何迎合男人。在进宫之始,她不敢让圣人进她的身,摆出一副圣洁不可侵犯的模样,圣人几次求欢未果,颇有几分兴致怏怏。就在这个时候,王美人突然回答了,圣人欢喜之余,更是有一种如获至宝的感觉。
这也是王美人圣宠不衰的一大原因。
至于为什么不升她的妃位,仍是后宫的一大未解之谜。
圣人回宫前,也听说了含元殿的情况,一笑置之。她能在大庭广众给杜且加了料的燕窝,圣人只能默默地表示,王美人除了床第间的聪明之外,其他时候都是不太用脑子。
所以,圣人觉得还是找些事情分散她的注意力。
“安乐也到议亲的年纪了,今日朕看谢卿家的那个谢桐,倒是不差,人长得极精神,先时瘦了些,近来去了羽林卫,人也壮实了,看着像那么回事。”儿女亲事是最好的借口。
王美人一听是谢桐,当场就甩了脸,“那个痨病鬼谢桐吗?他一天到晚都在烟街柳巷混着,怎么配得上安乐?也不知道染了一身什么病,万一害了安乐怎么办?”
圣人沉了脸,“世家子逛个青楼的那是附庸风雅,纪澜不也成天在那混着,京城大把的姑娘想要嫁给他。”
“谢桐又不是这样的人。况且就算是纪澜,臣妾也不会把安乐退给他,一看就是什么事都听母亲的,没有自己的主张,安乐若是嫁给这样的人,无异于跳进火炕。”王美人就是不乐意圣人拿纪澜来比较,他给汝阳挑了纪澜,觉得他样样都好,可是给安乐找的却是谢桐。纪澜那样的可以叫附庸风流,可谢桐应该叫放浪形骸,不知检点。凭什么汝阳就能找到有爵位的清远侯,她的安乐却连宗妇主母都不是,还是谢家的第五子。
“这个不好,那个不好的,你不就是想把安乐嫁给厉出衡。”圣人火冒三丈,“可是人家已经娶了妻室,你还想拆散人家不成?”
“有什么不行的?看看他娶的那个杜氏,妖里妖气的,长得就像狐媚子,这样的人能当厉氏的当家主母吗?其实呢,王姐姐也是属意安乐的,不过莫归自作主张成了亲,她也是很无奈。”
王美人颠倒黑白的本事倒是见长。
“你竟然敢信口雌黄,你那个王姐姐根本就不待见你,你还大言不惭地想把安乐嫁过去?这才是真正地把安乐往火炕里推!”圣人本不想挑明,可是王美人不仅没脑子,还不要脸,把圣人气得甩袖就走了。
王美人见了也不去追,半点羞愧之意都没有。王氏越是不待见她,她越是要把安乐嫁过去,凌驾于她之上。让她还敢说什么厉氏不尚公主,王氏不嫁皇子之类的蠢话。
杜且和厉出衡在宫门口汇合,厉出衡出来得早,一袭白色大氅加在绯色官袍外面,身姿英挺又带了几分羸弱,但精神却是极好,目光澄澈清冷。
“怎么不回车里等?”杜且连忙把手炉塞给他。
他推了几下,可杜且坚持,他只好在王氏玩味的目光中默默地收下,“母亲,请上车。”
王氏轻叹道:“到底是有媳妇的人了,不用娘操心了。”
“娘……”
“原本我对你自作主张非常的生气,可还好你不是娶了安乐,这是为娘颇为欣慰的一件事情,虽然阿且并非娘心目中理想的儿媳人选,但重要的是你喜欢。能看得出,阿且也是真心为你好,以后你们好好过日子,娘也就放心了。”
杜且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垂眸睨了厉出衡,厉出衡笑着回望过去。
岁月静好,此生无憾。
王氏和杜且没有直接回府,而是去了一趟太傅府和京兆尹府。
厉出衡因和甘赋冲的身份尴尬,已不再主动上门,在宫里碰到也是点头之交,没有以往的相谈甚欢,师徒二人的感情因为东宫而渐渐疏远。不是厉出衡想要远离,而这是对甘赋冲最好的方式,他是太子太傅,理应为太子服务,若是私下与厉出衡过往甚密,难免会受太子的质疑,举步维艰,依太子的性情,恐会伤及甘赋冲的性命。况且甘宁儿被册封为太子妃,甘大儒和东宫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
他能去的地方是钦天监袁苑的府上。
袁苑嘴上不牢人,和朝臣也没有过多的往来,都是怕他的铁口神断。所以这种年节一到,别人家都是门庭若市,只有袁府门前冷冷清清,门前最多的昨夜放的鞭炮纸,红彤彤地洒了一地。
袁苑轻袍缓带,发也没束,正坐在亭中烹茶看书,看到厉出衡走进来,很是嫌弃地瘪嘴,“今儿大过年的你就上我这来,是怕别人不相信钦天监的观星之术,特地来增加说服力的吗?”
“虽说都在传是钦天监的断言,可相信是从你这传出去的又有几人?尤其是圣人,他根本不会相信。”
“那是因为他手中没有武帝的遗诏,他的皇位是夺来的,宣帝根本就没有把遗诏给他。”
“就算是有,他也不见得会相信。其实连我自己都不相信,我选的人会是未来的天子。”厉出衡摇头苦笑,盘腿坐在袁苑的对面,拿起正在沸腾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新茶。
袁苑道:“你说这话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前世你先是择了太子,助他登位,之后又选了齐王,齐王从太子的手中夺了江山,就已经是最好的证明。”
“可我最后还是英年早逝,还记得我是什么时候死的?”
袁苑轻嗤一声,“我没有重生,都是你告诉我,是前世的我助你重生回来,你告诉我曾经发生的一切,然后又说了你这一世要做的事情,可眼下你已经娶到你想娶的人了,也该履行你身为厉家人的义务和责任了。我老祖宗当初的断言,这一世的皇子之中,只有你的辅佐才能坐上天子之位。”
“那又为何五世之前,厉氏要隐居呢?就因为功高震主,会惨遭灭门吗?”
“没错,若是在那时厉氏就死绝了,这一世没有你的辅佐,大梁就会在圣人驾崩后,陷入混战之中。”
“你老祖宗和我老祖宗真是为大梁操碎了心。”厉出衡由衷地感叹,“不过前世确实是如你老祖宗所说,我既辅佐了太子,又辅佐了齐王。而这一次,我一开始就选了齐王,就可以避免一场生灵涂炭。”
袁苑反问道:“是因为我跟你说过,你能改变很多的命数,可唯一不能改变的就是你的寿命吗?就算是这样,你也还有十四年的时间可活,对你来说也就够了。”
“我想要一辈子,活到七老八十。若是十四年之后,我一个人走了,放下她孤身一人,我不放心。”
“那也够了啊,说不定你们早成怨偶了。”
厉出衡忿忿然地看着他,“要不你再给我卜一卦?”
“你是重生之人,算不出来……”
“信不信我砸你招牌?”厉出衡转而又道:“尽快让圣人相信厉氏择主必为天子的说法,我想尽快离开京城。”
袁苑睨他,“外放一走就是三年,京中的形势瞬息万变,你真的就这么走了?”
“我求来的这一世,不是浪费地这些已知的事情上。圣人身体还健康,还能撑十年之久,等我三年后回来,一切都还来得及。”
袁苑眸中有火:“你这么做很自私,置天下苍生于何地?”
厉出衡却仍是坚持:“上一世我为了江山社稷而放弃她,而致她一生苦难。这一世,我绝不会再放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