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徐驰有些高估了自己的价值,于来俊臣而言,徐驰充其量不过是一个工具,一个廉价的工具,一个陪他喝酒解闷的工具。心情忐忑、惶惶不安的来俊臣,在徐驰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前程一片模糊,生死不由自己操控,既有对生的渴望,又有对死的恐惧。
所不同的是,徐驰年纪轻轻,就能看淡生死,对生死浑不当回事。自己年近知天命,一生杀人如麻,却反而看不开生死。从早朝文武大臣群起弹劾开始,他就惴惴不安,恐怒惊惧,何来的徐驰那种笑看生死,云淡风轻?
来俊臣是一个奸诈之徒,自然不会对徐驰肃然起敬,他只是好奇徐驰为什么能够如此淡定?自己能否从他身上学习到某种宽解心怀的方法?用现在的话来说,来俊臣把徐驰当作了某种心灵鸡汤,想用之来麻醉自己。
来俊臣终于开口了:“你为什么不怕死?”
来俊臣老是问徐驰“为什么不怕死”,就更加坚定了徐驰的判断:此人必定遇到了特别大的生存危机,于是笑道:“杀别人能让人得到某种快感,相反,被别人杀,你何不也当作一种享受呢?正如男人强奸女人,能得到快感,相反,女人被男人强奸,你何不索性放弃抵抗,痛快地享受呢?”
来俊臣一愣,思索良久,却总觉得玄之又玄,两者好似毫无可比之处。当下不置可否,笑问道:“陈县令可有怕的?”
“有啊,”徐驰答道:“对男人而言,‘死’并不是最可怕的。俗话说,杀人不过头点地,‘咔嚓’一声,头断了,痛苦恐惧不过就是那么一瞬间,自然就犯不着害怕了。”
来俊臣“呵呵”一笑,说道:“如此说来,倒是有些道理,借你之言,你认为比死更可怕的是什么呢?”
这时,一个长随模样的人进来,附在来俊臣耳边嘀咕了一句什么。
来俊臣吩咐道:“快快有请。”
不多一会,一个妇人腰摆杨柳般的进来了,对着来俊臣盈盈下拜道:“奴家见过侍郎大人。”又拿眼睃了徐驰一眼,问道:“这小郎君生得如此俊俏,可是来侍郎的故人?”
来俊臣笑道:“哪是甚么故人,也是今日刚刚得见,下官烦闷,拉他来喝酒。”
那妇人五十上下年纪,肤色虽白,却略显松弛;穿着虽不厚重,但仍显发福的体态;脸上虽然涂了许多脂粉,但难以掩饰岁月的沧桑。毋庸讳言,妇人年轻时,说不定也是数得着的美人,但徐娘半老,青春不再,虽极力掩饰,却再难以焕发出昔日的荣光来。
妇人吃吃笑道:“侍郎何必哄骗奴家?即是‘刚刚得见’,又何以成了侍郎大人的座上之宾?”
来俊臣笑道:“夫人想左了——此人乃是缙云县令陈秦,今日刚被高公公押解进京,投入刑部大牢。其年纪虽轻,却颇有胆识,下官以之为奇,是以想细细询问一番,再无它意。”
“缙云县令陈秦?就是那个杀了括州刺史的陈秦么?”那妇人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徐驰。
“正是此人!”来俊臣微微一笑。
妇人向来俊臣睃了个媚眼儿,“既然侍郎大人有事,那就不打扰大人了,阿臧这就告辞。”
来俊臣慌忙站起来,拉住阿臧的手道:“夫人今日何故如此生疏了?夫人又不是外人,理当一起低斟浅酌,畅谈风月——莫不是夫人得了信息,下官命不久长了?”说罢,来俊臣松了阿臧的手,神色黯然。
阿臧心肠一软,嗔道:“侍郎何必自寻烦恼?我家五郎说,皇上神态一如往常,料也无事,大人但请宽心。”
来俊臣热切地盯着阿臧问道:“五郎果真是如此说的?”
“那还能有假?侍郎不相信奴家不成?”阿臧故意愠怒道。
“哪里哪里,但有皇上的一举一动,还请夫人知会于我,俊臣感激不尽。”来俊臣陪着笑脸道。
阿臧的眼睛又转到了徐驰的身上,站起来,绕到徐驰身后,竟毫无征兆地、出其不意地在徐驰的脸上摸了一把,“吃吃吃“地娇笑道:“果然是个俊俏的小郎君。”说完,便对着来俊臣眨了眨眼,若有深意。
徐驰一直目不斜视,毕竟来俊臣掌控着自己的生杀大权,对二人的底细,又完全不清楚,所以不敢贸然插话。现在那个叫阿臧的女人竟然公然调戏自己,自己再不吭声,就被人看扁了,转头看着那张刮了一层脂粉的脸,笑着说:“美女,你不要乱来呀,我的控制能力不是很强,惹出什么事来,我不负责的。”
阿臧与来俊臣俱是一愣。阿臧对徐驰或许有些轻薄,但年长者戏谑一下晚辈,原也不算太过分。徐驰倒好,对着一个年纪足以当他祖母的女人,大喊“美女”。
阿臧阅人无数,本来是抱着戏弄一下小雏鸡的想法,不想偷鸡不成蚀把米,不要脸的遇到了更不要脸的,反被小雏鸡戏弄了。阿臧不识徐驰的深浅,第一回合就败下阵来,竟呆立当场。
来俊臣听了阿臧的话,心里略略安稳了一点,心情也是多云转晴,于是笑对徐驰道:“陈县令刚才说,比死更可怕的是甚么来着?”
“阳痿!阳痿懂不?”徐驰一本正经地看着来俊臣与阿臧二人说道。
“阳痿?阳痿是甚么?”二人异口同声地问道。唐代不可能没有阳痿这个词,只是二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靠!阳痿都不知道。徐驰竖起中指,又将中指耷拉下来。为了更形象,徐驰将中指一下子直立,一下子弯曲,连续了好几次。“就是这样子的,心有余而力不足,美女在你面前脱光了,你也只能干着急。”
阿臧最先反应过来,“嗤嗤嗤”的笑得花枝乱颤,“你这小郎君,年纪轻轻的,竟这般没个羞耻,敢在侍郎面前胡言乱语,看他不治你的罪。”
“哈哈哈,无妨无妨,”来俊臣苦逼了一整天,此时豁然开朗,大笑道:“物不敷用,实如太监,确实可怕——只是可怕虽则可怕,但与性命攸关比较起来,本官还是认为砍头更甚。阳痿之人,虽则不能亲近女色了,但性命犹在。”
阿臧也点头道:“来侍郎言之有理。若要二选其一,任谁也会选择活命。命都不在了,阳不阳痿的又有何干系?此所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也。”
徐驰知道他们会这么想,便问来俊臣说:“大人今年什么年纪了?”
来俊臣答道:“本官已近知天命之年……”
“好,算你四十八岁,我今年十八岁。如果大人处在我这个年纪,此时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个选择是,大人龙精虎猛,御女无数,但只能活到四十八岁;第二个选择是,大人阳痿,一辈子无缘女色,但可以活到六十八岁。试问大人,你将做何种选择?”
“这?”来俊臣不觉一愣,两个选择都很残酷。对男人而言,既想左拥右抱,又想长命百岁。没有一个人会安心接受女色与寿命二者之一,尽管许多的人从来没有兼得过鱼和熊掌,甚至连一样都得不到。
来俊臣与阿臧二人不觉沉吟起来。徐驰笑道:“大人总要选一个啊——你愿意牡丹丛中快活三十年呢,还是愿意青灯枯木五十年?”
徐驰换了一种说法,其实是换汤不换药,与第一次的说法是一样的意思,只是更有利于来俊臣的选择。
果然,来俊臣迅速做出了他的选择。来俊臣笑道:“如果是这样,本官自然选择牡丹丛中快活三十年了。”
来俊臣的选择,从寿命到难以取舍,从难以取舍再到女色,在徐驰的忽悠下,完全变样了。
徐驰狡黠地一笑:“既然这样,可见,阳痿比砍头更可怕是不是?当然,这话对女人不起作用,但是,对男人来说,比死亡更可怕的,就应该是阳痿了。换句话说,死亡不可怕,阳痿才可怕。”
来俊臣又是一愣,自己竟不知不觉被他引入瓠中。意即是说,自己风流快活了这么多年,即使被砍头了,也应该死而无憾。来俊臣一边苦笑,一边摇头:“想不到阳痿竟然比砍头更可怕,请问还有比阳痿更可怕的么?”
阿臧虽没有阳痿之忧,但无疑的对徐氏理论比较感兴趣,带着双还有些杀伤力的媚眼看着徐驰。
“当然有了,”徐驰不紧不慢地喝着酒,继续胡扯起来:“阳痿还不是最可怕的,大不了清心寡欲,古井无波,甘当一辈子太监,或者出家为僧,说不定保持阳精不失,还能长寿成仙呢。”
二人愕然,经这个陈县令两块嘴巴皮子一翻,阳痿竟然还有成仙的希望,好似阳痿还是一件可遇不可求的好事。
阿臧问道:“阳痿比杀头可怕,那甚么比阳痿可怕呢?”
徐驰答道:“很显然,不阳痿却没女人,那才是比阳痿更可怕的事情。”俗话说的好,一个人不喝酒,两个人不打牌,牢房里虽然居住条件优越,但徐驰是一个人喝闷酒,喝起来自然不尽兴。如今多了两个酒友,虽然一个篡着自己的小命,一个是徐娘半老,有点差强人意,但好在聊胜于无。徐驰想,既然你们喜欢听我胡扯,我就乱扯一气,来打发失去自由的日子,当作苦中作乐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