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絮儿不知道徐驰与阿臧之间发生过甚么故事,从年龄看来,二人相差三十岁有余,本不可能有甚么,但以徐驰的无赖性格,又说不定。柳絮儿弄不清阿臧对徐驰有几分感情,但此时别无他法,权且死马当作活马来医。
四月初四日,大军还朝。按惯例,大军得胜凯旋,皇帝需领着文武大臣迎出城外,以示褒扬。但因为出了斩杀淮西王那档子事,大军根本就没有入城,而是直接回了西郊军营。徐驰作为三军主帅,却坐着囚车,手镣脚铐,被木枷枷着进了城。随行的还有武懿宗、沙吒忠义、敬晖、许奎等各级将士上百人。除此之外,赵州长史唐般若,赵州守将陈令英,托徐驰的福,当时没死成,也一并押进京来了。
大周百姓从来没有看见过如此凯旋还朝的,自东门始,直至承天门大街,百姓一路拥堵围观,议论纷纷。徐驰作为洛阳百姓的谈资,从去年十月开始,就一直没断过。在整个京城,徐驰是名符其实的大名人,只要有他的消息,人们就争相传诵。如今打了胜仗,却被枷着进城,人们哪有不围追堵截的道理?
柳絮儿与裴丽妃混在人群中,目睹徐驰从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经过,不由得又气又急。气的是,徐驰做任何一件事,都不让人省心,急的是,徐驰还能有上次的好运气,逃过一劫吗?
柳絮儿对徐驰,说不清到底是真心喜欢,还是迷恋他的**,但不管怎样,柳絮儿只感到越来越离不开他,心里时时刻刻都是他的影子。心计甚多的柳絮儿,也是无可奈何,同样的事情绝对不会发生两次,徐驰是生是死,真的只能听天由命了么?
皇帝虽没有出城相迎,但凯旋的有功之臣,封赏还是要的,否则的话,下次谁还愿意卖命?皇帝与众文武大臣,早已齐聚含元殿中,恭候凯旋臣子的归来。
徐驰与唐般若陈令英二人,也被去了枷锁,只戴着手镣,随中郎将以上的各个将领,一齐涌入了含元殿中。
山呼万岁毕,中将跪地听宣,沙吒忠义晋为正三品的怀化大将军,敬晖与许奎,晋为从三品的云麾将军。各级中郎将、郎将、鹰扬卫将军,直至各队正伙长,皆有封赏。许衡因有许奎的关系,被晋升为鹰扬卫郎将。连赵裕民、张翰、王胡子三人,都被赐以正八品上的宣节校尉,正式步入国家编制,端铁饭碗了。
被封赏的人,数以千计,小太监高力士宣读了近半个时辰。饶是高力士年幼嗓子好,也读得口吐白沫,喉干舌燥。可怜的徐驰,纯粹是陪太子读书的命,封赏没有,还戴着手镣,也不得不老老实实跪在那里发呆。
好不容易封赏完了,武则天含笑道:“在座诸卿,都乃国之柱石,出征未足一月,即大获全胜,使周围屑小不再敢犯我大周天威,众将劳苦功高,乃是大周百姓之幸,大周社稷之幸——诸卿平身罢!”
徐驰早就跪得受不了了,赶紧第一个从地上爬起来,两手还不停地搓揉着发酸的膝盖,脸上带着轻松的傻笑,似乎在说,终于不用跪了。其余众将,除唐般若陈令英之外,等徐驰起身了,才陆续从地上站起来,但依然满脸严肃,更不敢像徐驰那般去揉膝盖骨。
徐驰虽然是戴罪之身,但他所处的位置,依然位于众将的最前面,几乎就在武则天的眼皮子底下。徐驰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没能逃得过武则天的眼睛。
“混账!谁让你起来的?还不跪下!”武则天朝徐驰一声断喝。武则天最不能容忍徐驰那种毫不在乎,轻松写意的神情。
徐驰当然知道武则天的火是朝他发的,但他刚爬起来,膝盖还酸痛得要命,哪肯那般轻易的又跪下去?徐驰故意装疯卖傻,朝左边看了看,又朝右边看了看,再朝后面看了看,最后定格在武懿宗的脸上,似乎是在寻找那个该跪下而没有跪下的人。
徐驰与唐般若陈令英三人,正好位于正前方,唐陈二人当然还是老老实实的跪在那里,连眼皮子都不敢抬一下,浑身瑟瑟发抖。徐驰见他们两个人依然还跪着,自然而然,就把目光转到了站在文官一侧的河内王身上,意思是说,如果还需要有人跪着,那么武懿宗就是最应该跪着的人,而不应该是他徐驰。
武则天又好气又好笑,这混账真的胆子足够大的,自己自信还镇得他住,如果换了另外一个人当皇上,肯怕就难说了。武则天又想,也只有自己当皇上,才容得下他,如果换了别人,这混账肯怕早就砍头了。
武则天其实早就消气了,但她还是得保持皇帝的威严啊,她虽然自始至终都没打算杀徐驰,但略施惩戒还是必要的,总不能让一个亲王就那么糊里糊涂死在他的刀下啊。武则天斥道:“混账,你还看谁?朕说的就是你陈秦!”
这次指名道姓了,徐驰就不能再装疯卖傻了。徐驰一脸的莫名其妙,一脸的委屈,一脸的不情愿地再一次跪了下去,皱着眉头,瞪大着眼睛看着皇上,似乎还是不相信自己就是那个应该跪着的人。
“混账!你知罪吗?”武则天发话了。
徐驰一脸诧异地回答说:“微臣不知道啊!”
皇帝问罪,任何人都会回答“微臣知罪”,或者“微臣罪该万死”之类的,唯独没听说过“微臣不知道啊”的回答。徐驰的回答,既出乎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如果别人能预料到徐驰的言行举止,他就不是徐驰了。
武则天也顾不得皇帝的威严了,随即脚一跺,指着徐驰的鼻子骂道:“混账东西,你既然不知道所犯何罪,哪你为甚么老老实实的戴着脚镣手链?”
徐驰抬起头笑着说:“您是说这个啊,听高公公说,微臣杀了武德宗,您很生气,所以要把微臣给绑起来。但说实在的,微臣虽然杀了人,但并没有罪啊,请皇上您明察。”
徐驰轻描淡写,笑意妍妍的样子,若是在此之前,朝中大臣都只以为他是混账无赖,但经过了定州之战,赵州之战,将突厥一二十万人,打得溃不成军这些事实之后,谁还认为他是混混无赖呢?谁还敢轻慢他呢?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静静地等待徐驰的下文,看他如何为自己分辩,推脱罪过。他们也坚信,徐驰必然有充足的理由为自己脱罪,否则,他就不是陈秦了。
“你的意思是,他武德宗该死不成?他武德宗若是有一宗该死的理由,朕都能赦你无罪,否则,朕不管你立了多大的功劳,必然定斩不饶——你且说来听听,你杀他的理由。”武则天圆睁着眼睛,等待徐驰的说辞。以武则天的估计,徐驰必然会冠冕堂皇地说出一大堆杀武德宗的理由来,为自己辩白脱罪。
然而,徐驰所陈述的杀武德宗的理由,又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只听得徐驰委屈地说:“陛下啊,您真的太不公平了,微臣手下这些大将啊,士兵啊什么的,谁没杀人?大多数都杀了十个以上,有些的还杀了上百个呢,就微臣只杀了一个。他们升官的升官,发财的发财,可是微臣却还有罪。难道陛下认为微臣杀一个杀少了吗?”
徐驰所表现出来的可怜巴巴的委屈模样,好像比窦娥还冤。
徐驰话一出,配合着他那丰富的表情,含元殿中“噗嗤噗嗤”声一片。众人使劲憋着一肚子的笑,硬是将笑声憋回到了肚子里。那种想笑而不敢笑的感觉,真的是太难受了。
众人是想笑而不敢笑,包括武懿宗、武承嗣、武三思在内的武氏子侄,却是气炸了肺。所谓兔死狐悲,他们都是堂兄堂弟,一家人,平常虽然为了各自的利益,或许有些冲突,但徐驰竟然不把武家人当作一回事,就很容易让他们同仇敌忾了。
武懿宗手指徐驰,骂道:“混账东西,将士们杀的是突厥人,而你杀的,却是大周的亲王,这能相提并论吗?突厥人侵扰我大周百姓,自然该杀,难道淮西王该杀吗?”
武承嗣与武三思两兄弟,虽然也很恼火徐驰,但二人都和徐驰有些交集。二人又都揣摩到皇上不会杀徐驰,所以,恼恨归恼恨,但也没有公然站出来,责难徐驰。
徐驰毫不示弱,反骂道:“你才是混账东西,武德宗和突厥人有啥区别?突厥人因为对将士们的生命安全造成了威胁,所以要杀。而武德宗呢,他对我的生命安全造成了威胁,所以也应该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当时的情景,你这个混账东西,也是在场的。如果我不把他杀了,今天能站在这里说话的,就是他武德宗,而不是我陈秦了!”
徐驰的话,虽然很牵强,但道理不是说不过去,正如后世的正当防卫,当某人要威胁到自己的生命安全的时候,难道你能引颈就死吗?武则天设想了许多徐驰应该会说出来的理由,但万万没想到,徐驰的理由,竟然就是“人若犯我,我必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