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功二年四月末,曾经的缙云县令,天兵道大总管,虽然挨了皇上的鞭子,但还是正七品上的朝请郎,陈秦陈大官人,终于回到了临海永清坊的陈家老宅。
徐驰与柳絮儿只乘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没有鲜衣怒马,没有随侍扈从,已经相当低调了。饶是如此,但还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惹得街坊邻里都来看热闹。
芸娘一见徐驰,便抱住他痛哭失声:“秦儿呀,娘亲总算把你盼回来了……”
徐驰也感概莫名,儿行千里母担忧,要说真正对自己日思夜想的女人,就非芸娘莫属了。其他如馨儿、柳絮儿、裴丽妃、七娘,这些与自己有过肌肤之亲的女子,徐驰若有不测,她们或许会悲伤一阵子,然而,夫妻如衣服,她们依然可以改嫁,可以重新投入别的男人的怀抱,可以重新寻找属于她们的幸福。
徐驰端详着自己太显年轻的亲娘,一年的时间,芸娘因为担心受怕太多,牵挂思念太多,眼角处显露出了鱼尾纹。三十四五岁的芸娘,本不显老,又养尊处优,本应该光彩照人的,却因了徐驰的原因,而过早地显出了老态,徐驰看得一阵心痛。
“娘,我再也不离开你了,我哪儿也不去了,一辈子都和娘住在一起!”打算重新做人的徐驰,这是发自内心的肺腑之言。四海之大,只取一瓢为饮,广厦千间,居地不过七尺,高官厚禄又如何,美女千钟又如何,人就是那么几十年,何不开开心心过一辈子呢?
芸娘哭过一阵子,又笑过一阵子,便也如柳絮儿一般,伸手就去摸徐驰的屁股:“秦儿,你屁股还痛么?”
“没事了没事了,早就好了——娘你怎么知道的?”徐驰一愣,莫非是柳絮儿捎信回家了?
芸娘道:“那位王大哥说的,说你被皇上抽了五十鞭子,丢出了京城,生死不知——娘正担心得要死呢,想不到我的秦儿竟然自己回来了。”
“王大哥?什么王大哥?”
馨儿在旁解释道:“就是王胡子。”
徐驰一愣,“他怎么来临海了?怎么路上没看到他?”
芸娘道:“那王大哥早你两日就来了,见你不在,便与大郎一起,到沿路去寻你去了。”
原来,徐驰的四个随从,张翰、赵裕民、王胡子、许衡,升为队正之后,便编入了许奎的右骁卫。许奎治军极严,张翰、赵裕民、许衡三人不敢随意脱队来寻徐驰,请假又不准,只得硬着头皮在营中当差。只有王胡子,人傻性子犟,又无家室妻儿拖累,便不假而去,直奔临海而来。王胡子单枪匹马的,又是行伍出身,速度自然比徐驰柳絮儿两人要快了许多,以致先他们两日便到临海了。
让徐驰有些意外的是,唐倩母女、秦娘子、韩可可、萍儿几个,竟然一直吃住在陈家。五个女人,除了萍儿太小,跟着芸娘读书习字以外,全都做了陈家的使唤丫头。按理说,这几个人,徐驰都给了她们上千贯的资财,她们也算是有钱人了,完全可以买房买地,衣食无忧地过完一辈子。徐驰想不到的是,她们竟然还甘为下人。
其实,站在她们几个的角度,也并不难理解。唐倩母女,纯粹是为了报恩,慧慧是他冒着杀头之罪找回来的,钱也是徐驰给的,她们没有理由不一直跟着徐驰。如果徐驰真的被杀了,她们也准备着一直留在芸娘身边照顾她。至于秦娘子与韩可可二人,年纪还小,金钱对于她们来说,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有一个安身之处,有一个有人说话,有温馨感的地方。陈家正好符合这些,芸娘善良,从不把她们当下人看待。她们作伴一起留在陈家,彼此知根知底的,可以互相照应。
最小的萍儿,张翰三人去洛阳时,便托付在了陈家,自然更不消说了。
徐驰又给养父陈尚请了安。徐驰为缙云令时,陈尚没少跟着沾光。后来徐驰竟一下子当上了天兵道大总管,陈尚更是在整个台州横着走,连刺史大人见了他,都得互相拱手致意。今日徐驰落了难,被皇上驱逐出了洛阳,也是人尽皆知。众人未免有些看笑话,都说是陈家不过一暴发户,落不得长久的。感受最深的莫过于陈尚了,从昔日的威风八面,到今日大家都有意的躲着他,反差何其之大。
陈尚安慰了徐驰几句,也不好再说什么,心里犹如打翻了五味瓶,成也萧何败也萧何。野种就是野种,谁知道他亲爹是个甚么样的人,生出个儿子,本来有大好的前程,谁知道三下两下竟让他给弄没了。
等徐驰挨个儿与众人亲热了个够,却冷落了还怯怯地站一边的柳絮儿。你说柳絮儿是个什么人,心计甚多,七窍玲珑,她岂是个怕事儿的主?她之所以怯怯的独立一旁,为的就是在芸娘面前落个好印象,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装嫩。
其实,芸娘早就看到柳絮儿了,只是只顾着抱着自家儿子亲热去了,也便没有理睬她。待停歇下来,便问徐驰道:“秦儿,这位是……”
徐驰笑嘻嘻地将柳絮儿拉到芸娘面前,说道:“娘,这是您儿媳妇,我自己给你找的,你看着还行不?”
落落大方的柳絮儿,此时也是极为忸捏,对芸娘盈盈施了一礼,道:“絮儿……拜见……夫人……”
柳絮儿实在不知道如何称呼芸娘才算恰当,自己只比芸娘小五六岁,称呼母亲实在喊不出口。即使她硬着头皮称呼一声“娘”,芸娘会不会答应呢?会不会认她这个儿媳妇呢?毕竟她与陈秦,只有夫妻之实而无夫妻之名。在古代,像她这般,没有三媒六证的就与别的男人混在了一起,是极端下流轻贱的,是被人看不起,并且遭人唾骂的。
这些都还不算,最要命的是,她柳絮儿还是个破鞋,早就嫁过人的。嫁过人也还不算,她竟然为了与自己的夫家侄子通奸,而谋杀了自己的亲夫。按照大周的律法,十恶之罪,她一个人就占了两恶,杀一万次都不为过。
这些又不算,自己不说,陈秦不说,或许谁也无从知道,偏偏是自己做的好事,在缙云县衙时就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馨儿唐倩等人,岂有没告诉芸娘的道理?
芸娘一听徐驰说,这女子竟成了自己的儿媳妇,就差点吓掉了下巴。芸娘心里叫苦不迭,心想自己这儿子,究竟是怎么了?先前是个人见人欺的老实孩子,死而复生之后,竟一改常态,变得胆大妄为起来。去外做了一年的官,先后杀了一个刺史和一个亲王,还自作主张的自己讨了一房小妾。讨小妾也就罢了,你倒是找年纪小一点的啊。像这个叫甚么柳絮儿的,不但年纪大,还嫁过人,通过奸,心肠歹毒,阴险下流。
儿子刚刚回来,自己舍不得骂他,只能等以后再劝说他了,芸娘含笑对柳絮儿道:“妹妹不必多礼,姐姐还得感谢妹妹对秦儿的关照呢。”
芸娘与柳絮儿以姐妹相称,好似根本没听见她儿子的话一般。
柳絮儿心里有些忐忑,此事虽早在意料之中,但真正的临到头了,还是很难受的。
柳絮儿又与馨儿唐倩等人见了礼,几人也算是老相识了,气氛还是很亲热的。
只有可怜的馨儿,还是个未见过世面的新媳妇似的,畏畏缩缩地站在人堆后面,不敢与徐驰见面。
永清坊陈家,一改两天来的愁云惨雾,霎时变得热闹起来。芸娘、唐倩、秦娘子、韩可可、萍儿等人,拉着徐驰有说不完的话题,问不完的新鲜事儿。唯独柳絮儿与馨儿,这两个与徐驰上过床的女人,却各有心思,表情有些尴尬不自在。
是日夜,徐驰来到阔别已久的小跨院西厢房中,馨儿都荒芜半年多了,是该好好的慰藉慰藉了。
馨儿见徐驰进了房,赶紧为徐驰打水洗脸洗脚,这是徐驰的老习惯。徐驰死而复生之后的第一个晚上,馨儿因为犟着不给徐驰洗脚而饱受拳脚之苦,馨儿一直是记得的。后来到了缙云县衙,这个习惯还是保持了的。
盥洗完之后,馨儿怯怯的对徐驰道:“三郎……今晚上让柳姐姐陪三郎好不?奴家……奴家……”
徐驰笑道:“以后你们两个要团结友爱,不能争风吃醋,谁不依老子的规矩,老子就打谁的屁股——不过今天晚上,你就不必谦让了,先把你喂饱再说。至于以后,老子想睡哪就睡哪,你们不能管也管不着——记着没有?”
徐驰先立规矩再睡觉,家里女人多了,真要是像泼妇一般闹起来,徐驰是大男子主义者,是绝对不能容许的。
馨儿低声下气地道:“记着了——奴家今日是那个来了,怕不能侍候三郎,是以……是以……”“没事没事,”徐驰大度地一挥手:“老子不是非要那个不可的。这半年来,你一个人辛苦了,老子安慰安慰你,也是应该的,老子是很通情达理的,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