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切都不加改变,那么在二十年以后,岳飞将会成为南宋抗金的最高将领,但也正是在那个时候,他将会被这个时代的迂腐观念所禁锢,不可避免地成为一个愚忠愚孝的臣子,纵然写得出那气壮山河的《满江红》也免不了白璧微瑕,因为诗句中的“臣子恨”只是对外虏的仇恨,却不是对昏君之恨。
然而如果也只是如果,此时不是二十年后,此时就是此时,他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十岁的孩子即便懂得孝敬父母,却绝不会愚忠,十岁的孩子有着十岁孩子的道理。
这道理就是:我和皇帝你是一伙的,我还能打,我还没输,你为啥要投降?为啥不让我打了?如果让我打下去,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因为我师父周侗随时都有可能赶到此地!
所以他不服,所以他想不通,但是不管怎样,他都听得明白皇帝的最终命令——杀他全家。他知道皇帝有这个本事,而且他全家还不能反抗,所以他只有住手。
将手上的沥泉神矛抛在地上,身上便遭受了一顿拳打脚踢,几员金国悍将在这个孩子的面前丢尽了脸面,岂能不趁机发泄一番?
岳飞暗暗将一身内力运转全身,硬抗了这一顿毒打,强忍着身上的疼痛一声不吭,而赵佶却根本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心里想的只是待会儿如何向完颜宗贤讨饶。
宫中的美女都如数奉献了,要想求得活命,就只剩下一个办法,那就是海量的钱。
论及聚敛钱财,没有人比皇帝更有本事,你完颜宗贤可以不用我赵佶,但是你让你的兵卒自己去抢绝对不会比我一声令下收上来的钱多!
这就是史上那些无能君主最后的活命办法——盘剥百姓。
一边想一边跟着负责押解的金兵队伍走出皇城,来到了白樊楼外,此时夕阳已经西坠,城内的人们已经看不见它留在地平线上的最后一抹红脸。整座汴京城里,就只剩下一个人在战斗,他就是狄烈。
宗泽已经不支倒地,上半身靠在狄烈的小腿上奄奄一息,在狄烈的身后,那些围攻他和宗泽的金国兵将的尸体已经堆成了一座半环形的小山,将不知是死还是活的四大名捕压在了下面,这尸山的高度与常人的胸口平齐,后面的金兵被尸山所阻,已经无法发动有效的攻击。
“狄烈,你在干什么?你你你,你竟敢抗旨不遵,莫非你真的要造反不成?还不速速住手!”
赵佶在看见狄烈头颅的一瞬间怒不可遏,心说怪不得我皇宫遭到了金兵的攻击,原来是你在这里闯的祸!朕早就说过,你一个人根本不可能实现所谓的擒贼擒王,你动手的结果就只能是激怒敌人,令我大宋君臣全部遇害!
狄烈闻声便即垂下了双臂,吃力的抬起头来,却没有看向身后喝止他的皇帝,而是看了一眼西方天际,发出一声无奈至极的叹息。
即使没有赵佶这一声喝止,他也必须要停手了,因为此时他也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内力,灯尽油枯。
若不是计划失败,那么只需这场混战发生得稍晚一些,他就真的能够坚持到黑夜来临,只要黑夜来临,即使他依然无法冲入白樊楼拿下完颜宗贤,也能在这万军之中保全自身。
当然的,他更可以杀出一条血路逃得一条性命,在他灯尽油枯之前,他始终具备这个能力,但是他没有这样去做,因为他不能抛下两名女家将独自逃生,也不能放弃对白胜做出的承诺,他要拼尽全力保住赵福金和李师师母女的安全。
但是这世上永远没有如果,现实总是残酷而无情,在这昏黄苍茫的暮色之中,在皇帝盛怒斥责他的这一刻,他便只能屈辱的、无奈的停止他最后的抵抗。
狄烈罢手,那十六员战将却没有立即反攻,只因他们也都消耗过巨,突然得到了这个喘息时机,便连忙运功调息,更因为他们唯恐狄烈的罢手有诈,更不敢离开白樊楼门口半步。
狄烈的停手,就意味着整个汴京甚至整个大宋皇朝都停止了反抗。
覆巢之下岂有完卵?狄烈知道自己的生命之路算是走到了尽头,没有死在宋夏战争的战场上,却被这无端入侵的女真胡虏拿走,他觉得很是愧对列祖列宗,尤其对不起祖父狄青,连一座汴京城都没能保卫成功,如何与昔日的祖父相比?
在他的心中,没有为自己强调任何客观理由,他觉得,纵使在金兵围城的那一刻,他的手中无职无权无兵无将,也不能洗脱他今天功亏一篑的耻辱,不行就是不行,事实便是如此。
将死之人,自然已经将一切都置之度外,更不会去理睬赵佶这个亡国之君。
转眼间,他只把目光看向了一脸绝望的赵福金以及抱着孩子发抖的李师师,叹道:“两位弟妹,我狄烈对不起你们,也对不起我的兄弟白胜,我没能实现我对他做出的承诺……”
隔着尸山,赵福金惨然道:“狄大哥你说得哪里话来?我们那夫君已经遭遇不测了,我姐妹二人早已决心追随他于泉下,只是可怜这个女儿,想要留她一条生路,这才迟迟未能自尽,但是眼下看来,我姐妹只怕是错了……”
李师师同样凄苦,却埋怨赵福金道:“都怪你,在地道被找到时不肯听我的,那时候咱们两人就带着孩子了断,总好过此时……”
说到这里,又看向狄烈道:“狄大哥,小妹想要求你一件事……”
狄烈道:“弟妹请讲。”
李师师道:“请狄大哥给我姐妹一个痛快,连同这个孩子,我们不想让我们的夫君在泉下受辱……”
“大胆!”赵佶再也听不下去,立即打断道:“你们两个是要害死朕和满城的臣民么?”
赵佶这话的意思很明白,人家金国人点名索要你们俩,自然是看中了你们的美色,你们此时最应该做的就是利用你们的美色和身体去讨好金国人,好让金国人放我赵佶一条生路,怎么可以自尽呢?
只要赵福金和李师师自尽,就必然会更加激怒金国人,真若是那样,只怕自己最后的筹钱买命都不好使了,这绝对不行!
唯一令赵佶感到欣慰的是韦贤妃,你看人家韦贤妃,人家就没想自尽,这才是我大宋的好女人。
想到这里他就把目光看向韦贤妃,想让韦贤妃现身说法一番,给女儿和李师师做个表率,却不料韦贤妃呸了一声,冷笑道:“堂堂大宋皇帝,竟然要依靠出卖自己的女儿和臣子的妻子来求生,你就不怕白胜化作鬼魂来索你的命么?”
没错,韦贤妃的确没有自杀的勇气,而且她也做好了准备将身子交给金国人去蹂躏了,但是这并不妨碍她在这最后的时刻里,以大宋皇妃的身份鄙视赵佶一把。
就好像后世在民政局窗口办理离婚手续的女人鄙夷自己的丈夫一样,想的往往是:我怎么嫁给了你这样一个男人?当初真是瞎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