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应元有些慌乱,这一开这个头儿,造成无数血仇可就化不开了。
江南的人,谁不知道,军头高杰的未亡人邢夫人,现在居然握住了兵权后,接受了帝都的支援,却恶狠狠的将魔爪伸向了南方的各州,声言谁敢称帝就打谁。
何必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就惹来兵灾啊。
所谓恶人自有恶人磨,就是这样了,如果真是苦主上门,外乡人和本地豪绅之间的PK,自然是有所偏向,但是现在,人家一看就是传说中的帝都来人,和人家硬顶,不是给全城百姓惹祸吗。
阎应元不断在下面喊话,当然了,似乎也是没用。
不过,远处的土路上,远远的却奔来一群人,他们虽然手持农械,却是气势汹汹,却不是传说中的宗族大军不是?
“有意思。”
李向前指了指,说道:“江南这地方,不比北方,宗族权势太大了。”
阎应元有些冒汗,说道:“这都是不明真相的乡民,待我去劝服一下。”
看着李向前似乎见鬼一样的眼神,阎应元赶紧奔过去,和那些听闻曹家出了事后,就奔袭过来的宗族壮丁们解释起来。
这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又坏了。
什么?北方人来我们这里抓人,你不但不拼命阻拦,还在这里让我们散开,对了,你小子也是北方人!
果然都是一丘之貉啊。
阎应元也被骂了不少,作为外地人,他为了在此地站稳脚跟,确实需要付出很多,做事要公道,每日勤奋不敢懈怠,最关键的是,统治基础可就是这些人啊。
曹家既然是做了几十年的举人,虽然考了几次帝都的科举,就因为那些东林党把持考试把持的太厉害,吃干抹净太恶心,因此早就放弃了,但是靠着这个举人身份,原本一个被讥讽歧视的屌丝穷秀才,才一下子变成了拥有千亩良田的大人物。
作为曹家的头面人物,曹举人可不能出事,曹举人出了事,之前投献托庇逃避的农税,不就又要交了吗。
虽然那十几个疯疯癫癫的家伙也嚷嚷着什么免钱粮,但是外乡人说话哪有自己人说话可靠?曹举人说他们是该死的,他们自然就该死。
朱元璋大小就吃苦。
因此当了皇帝,作为一个可以歧视一下读书人的人物,他思考的方向却有些不对。
他想的是稳定压倒一切,就是大明朝的体制建立起来,就可以延续下去,什么匠户做工,军户当兵,多么和谐,多么……
同时,只有鬼才知道朱元璋小时候那些奸商给他留下了多么可怕的印象,估计那些人算是对中国的商业发展造成了多么大的伤害。
仇视商业不是一句空话。
比起南宋时候,大半收入,哪怕只有江南半壁,都可以找机会与北方敌人抗衡。
朱元璋对商业的作用缺乏认识,在对待商业的国策上,充满了倒行逆施,纵观中国历史,虽然一直有农本商末的看法,但从汉唐到两宋,商人的地位还是在不断上升的,商业在国民经济的重要姓,也越来越高,到南宋时,甚至已经取代农业,成为国家财政的主要来源,哪怕是异族入主中原的辽金元朝,商业也同样兴盛发展。
其实商业的本质在于流通,除了对整个国民经济的促进作用外,兴盛的商业还必然会为整个民族,注入开放、进取、自由的风气,所谓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国家是不会变得死气沉沉的,而当一个地方的优势产品,可以在这个帝国经济版图中占据重要位置,有自己的拳头产品,而那些分离主义倾向,会在第一时间被这些产业者活活打死。
但小农出身的朱元璋,看不到商业带来的好处,而只看到这种流动对小农静态经济的冲击,因为他的家庭,是在一次次的社会波动中,由自耕农沦落为佃农,由佃农而终于几乎全部饿死的。也许是同年的经历过于惨痛,使他终生都在追求一种稳定无波的国家状态,为此要极力消灭一切会引来社会波动的因素!
估计,就是某位奸商老兄,给幼小时期的朱元璋留下的不可磨灭的印象吧。
明白了这一点,再去解读朱元璋,便会理解他建国后的所有行为,基本上,朱元璋的治国之道,便是左手消灭贪官污吏,右手着力打击富商和贸易,并终身致力于,让所有人都按照他分配的角色,一辈接一辈的不要改变。
他并不是想创造一个均贫富的理想国度,他的所作仍然是为了自己的江山可以千秋万代,因为对读书人的鄙夷,和对自己白手起家、建立偌大帝国的骄傲,朱元璋完全不理会别人的意见,坚持按自己的经验,构建他的帝国,他相信当社会出现大幅度的贫富分化,大量的小农将失去家园和土地,也就失去了厌恶社会波动的特姓,最终由社会的稳定因子,变成毁灭社会的恐怖力量……曾经种过地,放过牛、当过和尚、要过饭,最终走上造反道路的朱元璋,比谁都坚信这的一点。
所以,朱元璋成了中国历史上最仇富、最歧视商人的皇帝。他认为,只有那些汗滴禾下土、种出粮和棉的劳动才是劳动,而商人们整曰游手好闲,从来不生产任何产品,却过着富比王侯的奢华的生活,显然,是社会的寄生虫,他们和贪官一起,是造成贫富悬殊的罪恶源泉,必须要从自己的国度中清除。
所以朱元璋认为从事商业活动是非法的,不承认商人的身份,在户口制度空前变态的明初,各行各业都有自己独特的户籍,当兵的一辈子都是军户,当匠人的是匠户,还有民户、灶户、铺户、酒户、医户、菜户,就连失足女、龟公都有个乐户,但商人们却没有自己的户口,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被帝国政府无视,但个人的力量想要改变社会规律是不可能的,哪怕强如朱元璋,也不可能扼杀社会的需求,这在明初时尚不明显,因为当时国家十室九空、赤贫如洗,增加人口、恢复生产才是最主要的,对商业需求在历史的最低点,但经过几十年的复苏,随着经济的恢复,以及强势皇帝的入土,商业再一次兴盛发展起来,但悲哀的,大明并不能像前朝那样从中获益,太祖不承认商业,商业税自然无从谈起,这种会深刻影响社会的东西,如果没有借助开国时天翻地覆、任君勾画的朝气制定下来,想在后来加上,往往就千难万难了。
因为商人们早就依托各种户籍,从事经营活动,且因为国家不能对他们的正常经营提供保护,便只能托庇于地主豪强,官员贵胄,早与他们结成了利益共同体,朝廷想收商税,无异于虎口夺食,得先斗得过那满山的老虎才行……且因为朱元璋的愚蠢态度,让反对商税的官员,有了祖宗法度这面无敌神盾,谁也攻不破,谁也奈何不得。
朝廷不能因商业的繁荣而强大,商业的繁荣也对那些长期处于贫困、灾难的省份没什么帮助,相反的是,形成了各种利益集团,去阻拦收取商税的行为,其实还有些不可告人的因素,比如说官员们大都是南方人,不想让朝廷打富人的主意之类。总之,在这个割裂的帝国中,政治中心在北方,经济中心却在南方。
这里面第一个问题是,儒生。
我们之前说过,三代贫农,慢慢养出来一个可以脱产读书的人,如果运气好,基因好,说不定有机会中个秀才。
秀才已经是每个县最顶尖的人物了,而每次秀才考举人的乡试,录取率基本上都是个位数的百分比,5%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