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他们二人过来的男人嘶哑着嗓子说道,“但是自从那些该死的英国人来过之后,她她就再也没有开口说过什么或者唱过什么歌了。”
“为什么会这样” 菲尔脸色惨白的念叨着,随后又扭头看了眼卫燃,却发现后者正蹲下身体,保持着和巴巴拉太太同样的高度按下了相机的快门。
“你在做什么?”菲尔皱着眉头问道。
“不想留下遗憾,我不知道下次再见到巴巴拉太太是什么时候,也不知道阿提拉未来会不会忘了他的妈妈,既然有机会,为什么不给她多拍几张照片呢?”
卫燃认真的说道,同时也稍稍换了个角度,再次举起相机,如刚刚一样,故意只让取景框套住了巴巴拉太太的上半身而忽略了她隆起的小腹。
“先生,请给阿提拉和巴巴拉太太拍几张合影吧。”那个带他们来的男人恳求道。
“当然可以”
“就说只要给他们拍下合影,你们就愿意买下这里所有的苹果和苹果酒可以吗?”
这个男人斟酌着问道,“当然,我不是让你们真的买下来,出售这些东西的事情我们会想办法的,我只是希望那个懂事的孩子能开心一点。”
“没问题”
卫燃再次点了点头,又借着身上那件英式战壕风衣做掩护,从金属本子里取出水壶,连同他钱夹子里所有的马克都递给了对方,“另外,帮我给这个水壶灌满巴巴拉太太酿造的苹果酒吧。”
“那些酒都是我们帮忙酿造的”
那个男人接过酒壶和钱说道,“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只是照顾阿提拉了。”
说完,这个男人不等卫燃或者菲尔说些什么,便朝着不远处的阿提拉招呼了一声,随后拎着水壶走进了那座木头房子。
“先等等吧”
冥冥中已经预感到什么的卫燃朝菲尔说道,“等我先给他们母子拍张照片吧。”
“好好吧”
菲尔点点头,踉跄着走到不远处坐在了那座木屋的台阶上,大口大口的啃着手里那颗快要把手指头都攥进果肉里的苹果。
片刻之后,那个男人拎着卫燃的水壶从木头房子里走了出来,他的另一只手里,还拎着一个锡壶以及两个玻璃杯子。
“尝尝吧”
这个男人说着,先将水壶递给了卫燃,随后将那俩杯子摆在了门口一侧的桌子上,用手里的的锡壶往里面倒满了清澈的苹果酒。
“喝一杯吧”
卫燃说话间已经端起了杯子,轻轻抿了一口甜的让人忍不住露出笑容,却也苦的让人忍不住落泪的苹果酒。
当他们二人在沉默中喝光了那两杯果酒,那个男人也和阿提拉说完了提前与卫燃说好的借口。
等卫燃再次蹲在长椅边,阿提拉也坐在了巴巴拉太太的身旁,而一脸呆滞的后者,也动作自然的将阿提拉搂在了怀里。
暗暗叹了口气,卫燃用相机的取景框套住了这对母子的上半身,默不作声的按下了快门。
保险起见多拍了两张照片,卫燃朝着菲尔点点头,接着起身后退了一步,又掏出几张美元递给那个一直站在旁边的男人,“请带阿提拉去城里吧,带他去买套干净漂亮的衣服。”
闻言,那个男人一颤,显然已经隐隐察觉到了什么,但最终,他还是叹了口气,用力点了点头,“我这就带他去买衣服。”
“然后带他先去这个地址的旅馆休息一下”
卫燃将钱夹子里的那张写有旅馆地址的纸条也递给了对方,“和老板说,让他去维克多或者菲尔先生的房间休息就好了,如果老板不同意的话,就找一个叫做汉斯·冯·巴斯滕的年轻人,他会安排好你们的。”
“好”
这个男人点点头,一把抱起了年幼懵懂的阿提拉走向了远处的同事。
“你预感到了什么吗?”菲尔声音愈发的嘶哑了。
“嗯”卫燃点点头,近乎冷漠的说道,“对巴巴拉太太未尝不是解脱。”
“是啊,未尝不是解脱。”菲尔叹了口气,“这场可笑的战争除了造就一场又一场的悲剧,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我不知道”
卫燃说完,却是扭头便走,他已经受够了这明知结果却根本无法改变的无力感。
甚至这次,即便他能改变历史,可对于那个可怜的女人来说,接下来即将发生的,恐怕对她来说才是最好的结局。
片刻的等待过后,两辆马车最先拉走了那些趁着周末过来帮忙的孩子们。
又等了片刻,等到一个看着大概四五十岁的女人带走了年幼的阿提拉,巴巴拉太太的那些同事们,也全都停下手里的活计走了过来。
再次求助般的和远处独自抽烟的卫燃对视了一眼,菲尔最终打开了他的背包,从背包里取出了那个装满了白兰地的德军水壶以及扣的格外严实的德军饭盒。
这片安静的、弥漫着果香的小院子里,菲尔用德语缓慢的描述着他和尤里安的相遇,描述着在那座浮标里发生的所有事请,尤其他和尤里安关于“妻子邮箱”的约定,以及关于未来如何当一个好父亲的探讨。
还有尤里安的死,那个疯掉的法国女人,以及以及他待产在即,却死于德国人轰炸的妻子,甚至卫燃在火车上遇到的那个小毛贼汉斯。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面无表情的巴巴拉已经泪流满面。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这个承受了战争最丑恶一面的音乐老师开始哼唱起了那首莉莉玛莲。
不知什么时候,她的那些同事们也在各自脸颊滑过的眼泪中,跟着一起唱起了那首在前线的战壕里唱,在轴心阵地唱,也在盟军阵地唱的莉莉玛莲。
许久之后,在卫燃又一次按下的快门中,那个小腹微微隆起的年轻女人郑重的朝着菲尔和卫燃鞠了一躬,用好听的声音说道,“菲尔先生,维克多先生,谢谢你们能在那样的环境里和我的丈夫尤里安·克林斯曼成为朋友。
谢谢你们陪他走过了生命中最后的一段时间,也谢谢你们给予他属于军人最后的体面,更要谢谢你们,在战争结束后把他的这些遗物和书信送回来。”
“巴巴拉太太”同样泪流满面的菲尔慌乱的站起身,愧疚的试图说些什么,“我”
“请尝尝我和尤里安种出来的苹果吧”
巴巴拉伸手从旁边不远处的小推车里挑出一颗又大又红的苹果,接着又拿起被菲尔送回来的,那支属于尤里安的伞兵刀,熟练的甩出刀刃,又熟练的削出了长长的果皮。
“尤里安是个贵族,或者说,他是个贵族的儿子。”
芭芭拉自言自语般的说道,“他是特别的贵族,虽然有些幼稚的傲慢,但却平等的尊重每一个人,无论他是伯爵的孙子,还是男爵的侄子,又或者只是个屠夫。不,与其说尊重,不如说他平等的蔑视每一个人。”
“他是一位真正的绅士”菲尔在叹息中说道。
“吃苹果吧”
巴巴拉将削好的苹果递给了菲尔,转而又拿起了第二个削起来,“他从不在意贵族的身份,倒是在结婚之后,非要给我的名字里加入代表贵族的VON,他说他不想做个贵族,但是不介意让我体验做个贵族太太。
呵!只是在名字中间加上三个字母就成了贵族,真是简单又省力气,只是有些浪费墨水。”
“巴巴拉太太”
“我没事”
巴巴拉朝着菲尔摆摆手,一脸灿烂笑意的说道,“等待是值得的,我终于等到了尤里安的消息,这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
一边说着,巴巴拉走到了卫燃的身前,任由他朝着自己又按下了一枚快门,并且直等到他收起相机,这才将削好的第二颗苹果递了过来,“请尝尝吧,我猜尤里安一定和你们炫耀过我们的苹果。”
“谢谢,巴巴拉·冯·克林斯曼太太。”
卫燃双手接过苹果,格外正式的说道,后者也提起裙角微微躬身作为回应,并在直起腰的同时说道,“两位先生,请先在外面等一下吧,我想回去换套衣服,顺便先把尤里安的东西收起来可以吗?放心,很快的,在你们吃完苹果之前我就会出来。”
“当然”
卫燃攥紧了手里那颗苹果,神色如常的说道,“不急,我们可以一直等着。”
“谢谢”
巴巴拉太太再次躬身,将那把属于尤里安的伞兵刀揣进兜里,随后拿起了菲尔送来的那个装有手指和白糖的罐头瓶,拿起了那支没有子弹的手枪,也拿起了那个装有浮标里的白兰地的德军水壶,以及那封尤里安亲手写的信。
目送着巴巴拉走进房间,并在吱呀一声中关上了房门,菲尔踉跄着起身,走到了卫燃的身旁,接过了后者递来的香烟,颇为艰难的点燃猛吸了一口。
“原来你们两个是英国人”
最初接待他们的那个男人冷漠的说道,“看看你们做的好事,你们不是代表正义吗?这就是你们的正义?”
“我们代表的不是正义吗?”菲尔茫然的问道。
“就算再来一万次”
卫燃看着那个男人认真的说道,“哪怕一百万次,纳脆也必须被按进马桶里淹死,我们也会重复一百万次我们在战争中执行的每一个作战任务,这就是正义。”
“那么巴巴拉呢?”
一个看着能有五十多岁的女人走过来问道,“她肚子里的那个孩子也是正义?”
“那不是正义”
卫燃在叹息中说道,“那是已经结束的那场战争里最丑陋的一面。”
长久的沉默中,所有人都像是失去了交谈甚至讨伐那两个“英国人”的兴致,只是各自垂着头,或坐或站的耐心的等着。
“房子里好像起火了1
恰在此时,人群里发出了一声惊呼,卫燃也抬头看向了不远处的木屋,看到了二楼窗子里蒸腾的火光。
“砰1
当那座木头房子里传出一声清脆的枪响时,卫燃知道,又一场早已注定的悲剧,落幕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