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豆社距离武定里不到五里,是远近闻名的土蕃大社,日常生活比平埔社更受汉人影响,早就放弃艰辛困苦的狩猎放牧生活,以农耕和纺织为创收主业。
远近山坡开垦大片鱼鳞梯田,种植茶叶、烟草、大豆等畅销农作物,衣着光鲜、肌肤白腻的妇女每日坐在家中,跟汉女一样纺纱织布,刺绣描花,遇上集市大包小袋运到武定里卖给汉商,换回盐巴、铁器、陶瓷等生蕃紧缺物资,转手倒卖坐获巨利。
除不用交粮从军,节日祭祀穿上蕃人服饰载歌载舞外,几乎让人忘记这是上千人口的土蕃部族。
近午时分,通往麻豆社的蜿蜒山道上,一前一后走着两名蕃人。前面蕃女年约二八,眉目清秀身姿窈窕,腰间悬柄短剑,妩媚矫健兼而有之,让人瞧见忍不住回头多望一眼。
后面蕃汉四旬上下,面目粗憨手长脚大,衣饰极其普通,仿佛是蕃女的跟班,跟在蕃女身后亦步亦趋,闷头前行。
两人沿着蜿蜒山道曲曲曲折走了一阵,前面山坡宽敞处现出麻豆社的高大寨门,通体用厚实青砖垒就,寨墙高处设有防备外敌入侵的箭孔,与寻常土蕃寨门的简陋粗糙大不相同。
寨门旁的空地坐着几名青年妇女,晒着阳光边纺纱边闲唠,见有人走过来都抬头张望,相互使着眼色。
其中一人高声问道:“两位哪里来,到麻豆社干嘛事?”
蕃女紧走几步,笑嘻嘻行了个蕃礼,道:“我叫依兰雪梅,与堂兄彻里吉一起从平埔社过来,到麻豆社找夏曼妹妹。大姐,您能不能告诉我夏曼家住在哪里?”
依兰雪梅容貌喜人,嘴巴又甜,纺纱妇女不约而同起了好感。
说话的青年妇女不住上下打量,向其他妇女笑道:“夏曼是麻豆社的一朵鲜花,却被平埔社的姑娘比了下去。她家住在寨子西头,拐里拐弯讲不清楚,还是大嫂花些时间,陪你走一趟吧。”
依兰雪梅与彻里吉自然就是徐国难兄妹假扮。
到达武定里后,徐国难打发鹿车先行返回东宁府,自己与徐淑媛来到察言司武定里站,听站长楼杰军汇报侦缉妈祖神教事宜。
楼杰军原是徐国难手下干将,潜伏漳州期间被修来馆探事察觉异样,紧急撤回台湾,安全审查后派驻武定里,专门掌管土蕃情报,为人精明强干、办事果决。
对老上司的指令楼杰军自然不敢怠慢,亲自乔装前往麻豆社侦缉,探得妈祖神教教徒确实打算正月十九在天后洞聚会,聆听教主讲解教义,展示神迹,当即调动特工预备捕拿。
武定里站按编制只有八名特工,楼杰军生怕敌不过大批邪教教徒,暗中与驻扎武定里的铁骑营官兵联系,请求铁骑营派出官兵配合,共同行动抓捕邪教教徒。
徐国难听楼杰军滔滔不绝,分析得有条有理,暗自点头。
楼杰军汇报中提到一名官兵不知什么原因失踪,估计已落入妈祖神教魔爪,是否要将抓捕行动适当推迟。
徐国难沉吟良久,觉得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况且重兵出击以力压人,不怕装神弄鬼的妈祖神教耍出鬼花样。
见一切都已部署到位,徐淑媛不由喜上眉梢,立时要以依兰雪梅身份前往麻豆社与夏曼会面,深入虎穴剿灭邪教。
徐国难生怕徐淑媛年轻识浅露出破绽,对她的三脚猫武艺着实不太放心,思索良久化装改扮,假称依兰雪梅堂兄彻里吉,陪同徐淑媛共同前往。
化装易容是潜伏间谍的必备技能。徐国难在这方面颇具天分,把锦衣卫化装术与日本忍者潜伏术结合推陈出新,加上西洋刺客的易容药物佐助,化装起来精妙无比,有时连亲人都是辨认不出,逞论只有一面之缘的蕃女。
听到青年妇女略微沙哑的嗓音,徐国难眸子深处陡现锐芒,辨出青年妇女就是曾在平安客栈谈论妈祖神教的蓝波嫂,夏曼救治徐淑媛时就挤在人群中观看,居然一直不动声色。
他抬头深瞧了蓝波嫂一眼,随即低下头去,假装不敢与妇人对视。
蓝波嫂相貌粗蠢手脚粗大,瞧外表似乎是乡下寻常愚妇,感觉却极为敏锐,立即回头望向徐国难,目光微现疑虑。
徐国难易容技巧十分高明,宛若重新换了个人,蓝波嫂不过乡下愚妇,哪里辨识得出。
徐淑媛急忙开口请教姓名,转移蓝波嫂注意力。
蓝波嫂自称苏珊,与夏曼是对门的亲近邻居,彼此很是谈得来。
她请妇女帮忙照顾纺车,陪同两人走进寨门,顺着蜿蜒村道走向寨子深处。
徐淑媛边走边留神观看,见麻豆社的房屋大多用青砖垒就,檐角高耸,窗户明亮,村道铺着光洁的鹅卵石,瞧样子比平埔社还要富足祥和。
因是近午时分,许多人家都是炊烟袅袅,碗勺叮当,房里屋外不时传出孩童的嘻闹说笑,太平祥和宛若世外桃源。
徐淑媛梅瞧得眼热,禁不住赞叹道:“苏珊嫂,平埔社在土蕃寨子中也算一流,比起麻豆社可就差了老大一截。日后我要让爷爷多到麻豆社走走,想法子取些真经回去。”
她牢牢记得大哥话语,卧底要把假冒身份当成真实,只有先瞒过自己才能哄骗别人。
好在曾到过平埔社多次,对山草树木、风土人情都很熟悉,依兰黑也是实打实的佬爷,倒不虞言语会露出破绽。
蓝波嫂目光微闪,问道:“姑娘,你爷爷是——”
徐淑媛抢着道:“我爷爷名叫依兰黑,平埔社的族长。”
她似乎很是健谈,不等蓝波嫂发问,倒豆子般把平埔社的日常情况说了出来,杂着外人不太了解的蕃俗秘闻,讲得头头是道,有模有样。
蓝波嫂听得暗自点头,听她是平埔社族长依兰黑孙女,肃然起敬,向闷声不响的粗憨汉子望了一眼,低声问道:“这位是——”
徐淑媛道:“他叫彻里吉,是我的堂兄,平常不爱说话,三棍子打不出闷屁,不过有些笨力气,寻常五六人围他不得。爷爷怕我一个人出门危险,特意让他陪我过来。”
向徐国难叫道:“苏珊嫂问你话,怎么不应答,像个哑巴似的。”
想到能够当众喝斥大哥,俏面不禁现出得意神色,落入蓝波嫂眼里更无破绽。
徐国难糙脸红涨,向蓝波嫂笨手笨脚行了个蕃礼,跟着徐淑媛也叫了声“苏珊嫂”。
蓝波嫂见他年纪比自己还大,居然也跟着唤嫂子,不由笑得打跌,笑眯眯应了一声。
听徐国难蕃语字正腔圆,显非新学,随口问了些家长里短,徐国难一一答了,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言语。
蓝波嫂鉴貌辨色,暗自点头。
三人边说边走,不一会就来到夏曼家门口。
蓝波嫂熟门熟户,抢先推门进去,高声笑道:“纳罕大哥,我给你带客人来了。”
话未说完就听汪的一声,一只狼犬般的肥壮黑狗呲牙咧嘴,猛虎般向着众人扑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