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急如焚,迅速起身,将昏迷的宁南忧费劲儿抬起背到自己的身上,从丛林里艰难的跨出去,一步步爬行,小腿不自觉的微颤起来。
他个子高,骨架重,整个人压在江呈佳瘦小的肩膀上,几乎快将她淹没。她咬牙坚持了一段路,便觉胸闷气短,累的满头大汗。平日里,她总觉着宁南忧太瘦,身上除了精肉便只剩骨头,没想到背起来这样沉。
江呈佳心急于他的伤势,不敢作停留,脚步却逐渐虚浮起来。
就在此时,山径前传来季先之等一行人的呼喊声,“主公! 夫人!”
她黯淡的眼眸之中立即放出了光彩,牢牢的护住背上的宁南忧,冲着前面传来呼叫声的地方大喊道,“季叔!我在这里!!季叔!”
带着家仆在这山间寻了两三个时辰的季先之从原本的平稳变成了焦急,本是站立不安,突然听见江呈佳这一嗓子叫唤,满心的彷徨便瞬间瓦解。他带着十几人,朝着江呈佳传来呼喊的地方冲去,应了一声道,“夫人!夫人!君侯可同你一起?”
江呈佳听到回应,干涩的眼眶便顷刻间湿润起来,她哽咽道,“君侯同我在一起!季叔!快些来!君侯昏过去了!”
季先之得此消息,心中一惊,脚下生风,火速朝山径那头冲了过去。远远地,便瞧见夫人瘦弱矮小的个头吃力的背着君侯朝他们这边一步步走来。季先之一拍脑门,步伐加快,气喘吁吁来到江呈佳的身边,“夫人,奴来晚了。”
话音落罢,他便伸手去接宁南忧,轻手轻脚的将他从江呈佳的肩上背到了自己的身上,又问道,“君侯为何会昏迷?”
听此问话,江呈佳羞愧的低下头,十分过意不去,满心满眼的后悔道,“都怪我任性,君侯急马来寻,伤口迸裂,又因这山间潮湿恶化感染了。季叔,这里离车队还有多远?君侯的伤可不能耽误了。”
季先之听着她满是歉意的语气,满肚子的责怪与不悦也渐渐压了下去,他仰头瞧了瞧黑沉沉的天,答了一句,“不算远,少夫人且跟紧了。天黑了,莫要走远。”
两人一路朝山下的车队狂奔而去。
而此时侯在山麓脚下的千珊、沐云以及吕寻早已急得跺脚,恨不能自己也离开车队去寻他二人。正当几人因此又要起冲突时,季先之背着昏迷的宁南忧冲了下来,冲着不远处的吕寻大喊一句道,“快将孙医令唤来!”
吕寻定睛一看,只见自家主公一动不动的垂挂在季先之的身上,气息奄奄,脑中怒火一冲,便要对后面跟过来的江呈佳发火,却被季先之狠狠的剜了一眼,予以了警告。吕寻将满心的恼火强压了下去,但还是控制不住的瞪了江呈佳一眼,脚步一转,急匆匆的去寻孙齐。
江呈佳现下的心思全系在宁南忧的身上,根本无暇顾及吕寻对自己的敌意。季先之小心翼翼的将宁南忧背至马车上放平后,便嘱咐了几个小厮去烧热水。她上了车,守在宁南忧身边,用冷水浸湿了丝巾,放在他的额头上替他降温。
宁南忧烧的厉害,一团浅浅的红悄悄爬满了他的脸颊。浑身的滚烫,让陷入昏沉的他下意识的扯着衣袍,眉头紧紧蹙着,难受至极。江呈佳见此,手忙脚乱的替他脱下外袍。他满身的伤痛,倚在木榻上十分不适,翻来覆去的不停歇。江呈佳又急忙坐过去,让他枕着自己的腿睡,又扯了扯绒布往他身下垫了垫。身下软绵一片,才令宁南忧伤口处的撕痛稍稍好了一些,这才安歇平静下来,倚着她的腿,沉沉睡了过去。
她有些艰难的将铜盆移到自己身边,不断替宁南忧换下额上被热的滚烫的丝巾。这一来二去不知换了几次,宁南忧的烧却无半丝退下去的意思。江呈佳不由烦躁,掀开车帘冲着外面急匆匆的喊了一句,“孙医令呢?怎么还不来?季叔!”
“夫人!下官来了,夫人莫急。”不远处传来孙齐的声音。江呈佳松了一口气,放下车帘,皱着眉头盯着昏沉入睡的宁南忧看,心下愈是难忍的愧疚。
孙齐站在格窗前,小心询问道,“还请侯夫人将君侯扶起,将手从窗中伸出来,方便下官把脉”
江呈佳皱皱眉,双手拖住宁南忧的背脊,轻手轻脚的挪了个位,将他的手从格窗中伸了出去。男女有别,她坐于车中,孙齐自然不能上马替宁南忧诊治,便只有这样隔窗诊治了。
孙齐搭上他的脉,面色逐渐沉重下去。江呈佳侯在车内,半天未曾听见动静,便心焦气躁的问了一句,“孙医令,君侯的脉如何?”
“禀夫人,君侯的脉象十分不稳。”孙齐撤了脉,将宁南忧的手臂轻轻往格窗中一送,才拘礼道,“君侯原本是皮肉伤,刀剑刺入肉内,却并未伤筋动骨。泉陵时,我已为君侯处理过伤口,清理了腐肉,火烧银针,缝合了伤口。但君侯伤后一直不曾好好休憩,过度劳累,致使寒性入体伤口感染,四脉虚伐迟缓,以至于此刻伤口成脓成疡,浑身发热不止。下官即刻为君侯煎副散热的药来,待服下药,下官需重新为君侯去除伤口腐肉。”
“医令为何犹豫?”江呈佳听出他言语间的隐隐不安,追问道。
“下官斗胆一问,君侯此时可血流不止?”
江呈佳盯着宁南忧血染的里衣,愈发难安的答了一句,“是。”
“君侯驾马疾行,受剧烈颠簸影响,崩裂了伤口。此象比初时受伤来的更为凶险,伤口生出溃疡,疡汁不断流出,阻碍皮肉愈合,若再严重下去,极有可能溃烂全身,高烧致死。”孙齐探得此脉,一张脸沉了又沉,更是战战兢兢起来。天子命他务必好生照顾淮阴侯,若因他医术不精,而令淮阴侯殁于他手,那这便是天大的罪状了。
他擦着额上频频冒出的冷汗,吞咽了一声又接着道,“夫人,下官还需再次以火烙灼烧君侯的伤处,以此止血散毒。”
江呈佳心下烦躁,看着宁南忧这般煎熬难受,便如坐针毡,急急道,“莫要说废话,具体如何做,医令且快些为君侯处理。”
孙医令被她急促隐怒的声音吓得扑通一下跪了地,胡乱抹去额上的冷汗,颤抖道,“夫人莫急,此地处山腰,马车并不封闭,并不适宜动刀火烙。”
她没了耐心,心急如焚道,“那便快些前往临贺,莫要继续耽搁了。季叔!让大伙准备一番,启程!”
季先之一直在孙齐身边听着宁南忧的状况,心下也是焦灼不已,听见江呈佳如此吩咐,便应了一声,“喏。”
车队匆匆上路,往临贺赶去,连夜奔波,终于在天亮前赶至了这座都城。
一行人急吼吼的入了临贺的驿馆,将宁南忧安置下来后,都各自手忙脚乱的准备东西去了。
江呈佳替宁南忧脱掉了衣袍,又将屋子关的严严实实,便等着孙齐与季先之将火烙的物品备齐前来。
片刻的焦急后,季先之领着碳炉,另一只手拽着一只漆黑铁烙进了屋子。
孙齐擦拭着满头的汗,接过季先之手中的铁烙,用滚烫的热水先行清洗擦拭了一遍,便放置在炭炉上烘烤。备好这一切后,他便拿出随身携带的医卷布袋,挑出一柄小巧弯刀,仔细擦拭一遍,用烈火烘烤一番,至其滚烫,便来到了宁南忧的榻前,预备替他剔除腐肉。
孙齐跪在榻前,面庞紧绷,盯着江呈佳认真严肃道,“先前君侯去除腐肉之时,只是将其上一层细皮烂肉剜去。但此次,君侯伤口溃烂的太快,腐肉冗积,需大面积切除。切除时定然剧痛难忍,还请夫人与季大人替下官控制住君侯,莫要令他乱动。”
江呈佳紧绷着神经,冲着孙齐郑重的点了点头道,“我知,还请医令放心。”
季先之站在榻的另一头,死死扣住宁南忧的双腿,与江呈佳对视一眼,同时颔首示意。
孙齐扣住小刀木柄,系了攀膊将衣袖卷起,缓缓将刀尖移至宁南忧的伤口处。
此时,宁南忧胸前那道猩红的伤处,泛着暗黄色的疡汁与浓腥鲜红的血水融为一体,不断自伤口裂缝处冒出,被刀隔开的两块肉已成暗沉的腐色,散发着腥臭位。
孙齐紧紧拧着眉,狠狠屏了一口气于心中,并将刀刺入了宁南忧的伤处。
处于混沌燥热难忍的宁南忧在一片迷茫茫的雾梦中不知自我,不知何处,忽觉胸口处传来剧烈滚烫的刺痛,俊朗的面容即刻皱成了一团。但他死死磕着牙齿,愣是不肯叫出声。
江梦萝握着他的手,吃力压着他的肩。她能感受到他全部的颤栗与克制,因而心酸难忍,眼眶微微起了一层红色。
刀入得更深,宁南忧痛的发出闷闷嘶吼,齿唇间发出“咯咯”的切牙声。
她惊慌失措的抱着他,不断安慰道,“二郎莫怕,莫怕。我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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