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赵乾的户籍线索暂且只有这么多。但”千珊忽而将话锋转了一转又道,“元初九年十二月初十,这是赵氏老夫妇俩在河岸边捡到赵乾的日子。奴婢特地让拂风查看了那一日里或者是近三月中阁中各路探子藏身各处所记录的大事。得晓一件大事,此事的当事人恰是姑娘您一直以来所寻找的人。”
江呈佳凝起眸光,沉吟片刻抬头道,“可是卢世清?”
千珊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
江呈佳早知此结果,心底却还是没有来的一颤,有些不敢置信。她回想起自己曾在水阁卷宗之上所读过的一段记录
元初八月初九,当时于文坛之上负有盛名的弘农第一才子、时任尚书台尚书令的卢遇——卢夫子的夫人曾于娘家会稽诞下一子,名唤卢世清,字原生。这卢世清乃是当时极得明帝看重的卢氏一族长房长孙,集万千宠爱与一身,本该健健康康的长大。但世事难料,四月后,卢遇的夫人顾氏带着儿子返程归于洛阳途中,被新都一带的盗匪掳走,跟随顾夫人同行的府内侍卫一路自新都追至鄱阳,又从鄱阳一路追至武陵,也没能及时将顾夫人救回。等到侍卫们发现被绑走的顾夫人时,她已被盗匪玷污清白,无法忍受此等奇耻大辱,头额触柱而亡,死于武陵郊外一座荒无人烟的破旧府宅之中,而与她一同被掳走的卢小公子也不见踪影。卢夫子寻了整整两年也不曾寻到卢小公子的下落,无奈之下只能放弃寻找。至此卢遇再未娶妻,孤苦多年,直至阳嘉二年惨死于常猛军谋逆一案之中,卢氏一族也彻底落没。
“这赵氏夫妇捡回的婴儿的时日恰巧是顾夫人死于武陵郊外的时日。几日前姑娘猜测烛影便是赵氏夫妇捡回的小儿子赵乾,也通过赵拂与烛影二人的反应证实了这个推断,而烛影身上恰好便有那卢氏一族的传世之宝崔玉。奴婢认为,这足以证明,烛影便是那位失踪数年,不知生死的卢小公子——卢世清了。”千珊仔细分析了起来,说出了江呈佳此时于心中的推断。
卢遇之子,卢世清,这些年来,不知为何,城阁崖一直在遣人寻找,不知投入了多少人马在其中。而不仅仅是城将军,夜箜阁那位神秘莫测的阁主宁九也探寻卢世清的下落多年。
江呈佳虽对烛影乃是弘农卢氏后人一事早有猜测,但此刻证实了心中想法,心中还是难免有些起伏难定。
找到卢世清明明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她的面色却逐渐深重,心中只觉不妙,“现如今的线索的确全都指向了烛影。我也几乎能够确定他便是卢世清。只是千珊。我或许做错了一件事”
千珊蹙额疑道,“主子何错之有?”
“对于烛影的身世,我一直留有疑问,直到听赵拂提及赵小弟的往事,我便断定烛影便是赵拂之弟,一心想要让他们相认,但却忽略了烛影身上那块崔玉所代表了什么。此刻,赵拂已然归入君侯麾下,前往北地之中。若我猜测不错,赵拂是得了宁南忧之令,前去北地长鸣军中做其暗线。但,若赵拂不是被窦月珊利用前去刺杀君侯,也不会同君侯相识。泉陵一战,赵拂参与其中。淮王宁铮虽远在洛阳,却对君侯的行踪了如指掌,若非如此,泉陵一战便可避免。赵拂与君侯结盟之事,必然被淮王所知。且此关键时刻,赵拂只身一人前往长鸣军内,以淮王缜密的性格,定然能够猜想到宁南忧想做些什么,而我恰在此时指引这兄弟二人相认定然会引起君侯与淮王派去暗中监视赵拂的人的怀疑。烛影一旦入了这些潜伏于赵拂身边的探子的视野,必然免不了查清底细,既然你我能查到烛影并非赵氏夫妇亲生儿子,那么君侯与淮王的探子必然能够查到。而当年卢夫子的夫人遇难身亡想必这天下也有不少人知晓。如此以来,烛影的身世就相当于被我”
江呈佳细细道来,脸色渐变,愈发难堪。
一旁的千珊听着也大惊失色,她倒是未曾想到这一层。烛影出发时,并不知赵拂为何前往北地,而赵拂也绝不可能告诉烛影他往北地之行的真正目的。烛影是水阁的暗线,从未在世人面前露过面,倒是不必担忧他之水阁身份暴露。可一旦兄弟二人相认,必然会被赵拂身边的探子上报于宁南忧与宁铮,若是在细细一查,得知烛影身上有一卢字崔玉佩戴,那么烛影的真实身份便会被宁南忧与宁铮所知。若此事只被宁南忧所知,或许不必担忧。但若是被宁铮所知,这必然会陷烛影于险境当中。
江呈佳心下惧骇,卢氏一族在常猛军谋逆之案中被抄家灭族,百年清誉毁于此,全族皆灭。若此刻烛影卢世清的身份被宁铮知晓,那么必然会被宁铮斩草除根。
“此事万分火急。”江呈佳内心愈发焦急,冲着千珊急匆匆道,“千珊,去通知拂风,叫他将烛影带回,此时万不得生出什么事端。”
千珊面色姜黄,急急点了点头,转身将屋门关牢,清点了竹窗、户外看守的侍卫,细细算过后,才从梁上小窗探身而出,溜出了驿馆。
江呈佳微微蹙眉,心底默默祈祷此刻能够救过补阙,挽回事态。
此刻的东侧主院内,没苏醒多久的宁南忧浑身乏力地躺在榻上,任由着吕寻喂他汤药。他昏昏沉沉睡了几日,神色已然困倦,稍稍动了动身子,便觉胸口肩上与背脊传来撕裂戳心的痛,令他头皮发麻,忍不由一颤,老老实实的躺了下去。
他歇了好久,睁着眼看着屋脊木梁,才渐渐发觉身边好像缺少了什么,好看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忍着口中干涩道,“夫人呢?”
吕寻侍在一旁,端着药碗的手轻轻一抖,迟疑道,“夫人夫人身体不适,此刻在房间休憩。”
“身体不适?”宁南忧一顿眉头,偏过头,目光对上吕寻有些躲闪的眸,略感不安的问道,“她怎么了?”
吕寻面露不愿,沉默下去。他不想让宁南忧知晓江呈佳的状况,害怕宁南忧为了江氏女再次伤到自己。但见主公如此迫切焦急的看着自己,他也无法继续隐瞒,只能如实相告,“前些日子为了照看君侯过度劳累,晕厥过去。不过,君侯放心,孙医令已去诊治,为夫人配了药服。季大人曾去看过,夫人几日修养,已然无碍。”
宁南忧眉眼罩上一层淡淡的担忧,下意识焦急的追问道,“她当真无碍?”
吕寻盯着宁南忧眼下一片乌青以及满脸的苍白,又见他满心满眼都藏着对江氏女的关心担忧,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身体,不由怒气上头,声音也硬了几分,“主公还是关心关心自己的身子吧。江氏女且有人照顾,若不是她任性,您也不至于重伤至此。您可知,您此次昏迷叫曹夫人操了多少心?属下且替曹夫人不值,您此番醒来,竟然半句也不过问自己的母亲,反倒关心一个外姓之女,况且还是政敌之女?主公,你且清醒清醒。江呈佳乃是江氏女。是江呈轶的亲生妹妹,是站在您对立面的人。您自己也说过,这江氏女绝不似表面看上去这般单纯。能与水阁江梦萝互称姐妹的女子又怎会是如此只顾儿女情长之人?她入侯府,必有目的。您二人互相利用也罢。但您怎能真的被其迷惑?”
“吕承中”宁南忧沉下一张脸,满脸不悦道,“我如何做无需你次次提醒。我与江氏女不过逢场作戏,我也知你担忧什么。这些年,我苦心谋划,断然不会因为一个女人而毁了布好的棋局。我不喜她那位兄长的为人处世,更不喜她,对她的好不过是出于愧疚,也仅仅是因此而已,何来儿女私情?但既然江氏女嫁入我府中,也算是我的妻子,不管她是何身份,你且应该称她一声夫人。”
吕寻听出了他口吻中隐怒,心下不由自主的一抖,但还是壮着胆子道,“主公,忠言逆耳。那江氏女就是个祸水,您且醒醒吧。”
“出去。”宁南忧听着吕寻的话,心下愈发不适烦躁,冷冷道了一句。
吕寻面色青铁,轻叹一口气,将手中陶碗放下后,退下几步,磕头拜礼道,“主公息怒。”
“滚。”这冷冰冰的字从宁南忧嘴中蹦出。吕寻便知他彻底怒了,也不敢再继续劝下去,于榻前狠狠磕了几个头,起身退了出去。
宁南忧疲乏的躺在榻上,细细思量起吕寻所说的话,心下弥漫出一股难忍的酸涩。或许,是他真的昏了头,被江呈佳的美色所迷,才会一次又一次的从清醒中沉迷下去。
吕寻被赶出了屋子,停在廊前许久不肯离开。季先之此刻刚从曹夫人的院子出来,才走到回廊上,便瞧见吕寻灰头土脸的垂着头,满脸郁闷的在院中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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