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呈轶躬身行礼,压低了头道,“皇后殿下,您不允太子侍疾,一次两次也就罢了。可陛下因年少旧疾,体弱多病,这一月来因感风寒,时常卧病于床,这期间,便是连宗室子弟都前来侍疾数次,太子却不曾侍疾过一次,已遭人非议。如今陛下突然晕厥,满朝皆知,若太子不能侍疾于帝,必遭闲言碎语。皇后殿下应知如今奸臣当道,太子是为陛下唯一血脉,乃是万众瞩目。若不时时克己复礼,只怕会使得朝野上下言说太子德不配位,令小人有机可乘。”
城氏不满道,“衡儿不过八岁。主司是否要求太过严苛?本宫只是担心,衡儿这孩子心忧多虑,若瞧见陛下这般,定然惊恐”
“皇后殿下。陛下不过是今日心中郁结才会变成如今这般,实则无碍,过后便能大好,并不是什么重病。殿下又何必担忧太子因陛下病况而忧思过度呢?”
“我”城氏被堵住话语,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紧接着她又听见江呈轶道,“除非陛下之状况并不似眼前见到的这般看似无碍。”
城氏心中一惊道,“你这是何意?”
江呈轶凝目望向她,和声道,“这一月,臣因为太子授课,留宿太子宫中,发现太子时常召见太医令丞苏筠。臣起初以为是太子身体不适。可后来却发现,太子每日召来太医苏筠,谎称为自己诊脉,却是为了询问陛下之状况。”
“苏筠都同太子说了些什么?”城氏迫不及待的询问,脸上的焦急惊慌展露无疑。
江呈轶顿住,目光沉沉的看着她不语。
城氏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略有些尴尬的收起神情,眸色黯淡下去。
“苏大人什么也没同太子说。”江呈轶又接着道,“但臣曾去拜访过苏大人。”
城氏面露紧张神色,又想掩瞒,玉面花容略显仓促。
“苏大人也对臣只字不提。但,一旦当臣询问起陛下是否安康时,苏大人总是刻意回避。臣便觉察不对。臣入仕三个多月以来,时常与陛下以及大将军会面,与他商讨政事时,陛下时常面色突然变得惨白难堪,面呈痛苦,仓促离席,只余我与大将军独自论定意策。”江呈轶将自己起疑心的过程说明,便直截了当的问道,“臣斗胆,请问皇后殿下,陛下是否已病疾缠身多日?”
城氏沉默不语,眉头深深蹙着,停顿半晌才道,“江主司凭何而定?”
“半月前,苏大人告假回乡,本应南下渡江,可他却一路悄悄北上,往冀州而去,想必是为了陛下寻药去了。臣一直不敢肯定,直到今日将秦先生请来才知,陛下的病竟已严重至此。”
城氏愣住,扫了一眼秦冶,奇怪道,“秦先生明明言说陛下无碍。江主司在胡说些什么?”
“臣将秦先生请入宫中前,曾拜托他细细为陛下诊脉,查看是否有碍,且臣与秦先生约定,若探得陛下病因,也需称陛下无碍,只需悄悄示意臣结果如何便好。陛下如此千辛万苦的隐瞒病情,是为防歹人起歹心。臣既然说过,助陛下匡扶正统,锄奸惩恶,必然也要考虑陛下一份苦心。”江呈轶拎起官袍,郑重其事的往城皇后身前一磕道,“还请皇后谅解臣一片忧心,莫要责怪臣自作主张。”
城皇后一言不发的看着与江呈轶一同跪下的秦冶,难看的脸色愈是黑沉,片刻后她道,“陛下,不希望任何人晓得他真正病况,包括太子。”
江呈轶皱皱眉道,“太子聪慧至极,怎会猜不出陛下之病况?太子年岁虽小,但心智异常成熟。这一月来日日寻机询问苏筠,便说明太子已然猜出娘娘您不许他侍疾的缘由。”
立春不久,多番与魏帝接触的江呈轶很快便察觉了他的病情。年前,在还未入洛阳时,他便在江呈佳那处有所耳闻,说大魏当今这位天子因年少落病,与淮王撕斗,耗费太多气力,看似健康精神,实则不然。
否则正值壮年的魏帝也决不至于因宁南忧一事在朝堂上气晕过去。
魏帝隐瞒自己的病况,江呈轶完全能理解。现如今的大魏,时局动荡不安,宁铮操控朝局,权势滔天,纵然帝能够抗衡,但也不能事事顾全。若此时魏帝恶病缠身的消息传出,宁铮必然起势,推八岁太子监国。
太子宁无衡虽心智成熟,性格沉稳,但终究还是孩童,所思所虑,自然比不过宁铮这个老狐狸。若当真由太子监国,宁铮必然掌控全局,挟持监国储君以令天下诸侯,到那时,时势便会陷入不可挽回之地步。
但他却想不明白为何魏帝连太子也要瞒着。太子此次三番五次召见苏筠更容易令宁铮察觉不对。
“主司不知陛下年少落病,身子却还没有那么弱。大人可知建康四年春闱猎场陛下遇刺一事?”
“略知一二。”江呈佳点了点头。
建康四年,魏帝围场狩猎,忽逢刺客,以一抵十,被刺一剑,重伤昏迷。猎场谋刺,本是宁铮暗下杀手,可事后查无实证,无法寻出真凶。他便诬陷当时任上的光禄勋宁士礼,说他玩忽职守,令陛下深陷险境,趁着陛下伤病齐发,沉睡不醒时,发落了宁士礼。因此事,宁士礼被撤职流放。此事令江呈轶记忆十分深刻。
“世人皆以为,当年那场刺杀是奔陛下而去。但实则不然。建康四年,衡儿方不过四岁。摄政淮王为了绝陛下后脉,在陛下围场狩猎途中,妄图杀死衡儿幸而陛下察觉异样,驾马而归,救下了深陷包围之中的衡儿,却因此被一箭贯穿腹部,后来又因重伤感染引发了旧疾再加上这些年忧思过度,劳心劳力,精心调养下竟然也无多大用处到如今体虚力竭,竟到了恶疾难除的地步。衡儿两岁便已记事四年前陛下为救他而身中一箭的场景深深印在他的脑海之中。也正因此,衡儿才会如此勤学苦读,年及八岁,却已满腹经纶。他十分听从陛下与本宫的话,从不反驳,心智成熟的让本宫心酸。若此时让衡儿知晓了陛下这病的源头便因四年前的那场围猎衡儿或许会自责无比,愧疚满心,更加苛待自己。“城氏想起当年之事,漂亮的眼眸里便满含泪水。
秦冶与一旁看着,心中并不是滋味。
江呈轶皱起眉头朝他看了一眼,便见秦冶深锁眉尖,闷闷地点了点头道,“大人,陛下的脉象薄弱,气虚干渴,脏腑亏损,的确是因四年前受伤所致。”
他这才明了魏帝对太子的一片慈爱之心。
“江主司可愿同本宫与陛下将此事瞒下,万不能让太子知晓。”城氏声声请求起来,真挚诚恳。
江呈轶则道,“臣知陛下一片慈爱之心。臣自然愿意答应陛下与皇后。但臣有一问。苏大人是否曾为陛下开过一副汤药将陛下的病况隐藏了过去,使得陛下的脉象看上去便似感染风寒一般,这才将那些前来侍疾的宗室子弟隐瞒了过去?”
城皇后眼神一滞,默默点了点头道,“是。”
“那么殿下为何不用同样的方式瞒住太子?”江呈轶不解道,“陛下真正的病因既然无法查出,为何不让太子侍疾?如此反倒能够瞒过太子?”
城氏面色发僵,似有无奈道,“苏大人替陛下研制的药方,虽能使得陛下病状看上去类似风寒,脉象浮沉不定,使得太医令众人判断不出。但衡儿自小酷爱医书,儿时便已有模有样的替旁人把脉,本宫虽然后来严令禁止他触碰医书,可他却私下偷偷查看,竟自学成才。曾与苏筠比试一场,小小年纪医术竟已压了苏筠一头。苏筠的起先研制的药方,药效并不稳当,瞒过一般太医还可,若是想要瞒过衡儿,却并不可行。”
江呈轶倒是忘了,这宁无衡天资聪颖,学什么像什么,天赋惊人。魏帝想要瞒过他这个儿子,也确实不易。
城氏再次央求,江呈轶回过神,弄清楚来龙去脉后,这才肯点头答应,心底也即刻有了对策。
“臣斗胆,有一提议。秦先生灸治之术,出神入化,不如将他留在宫中,在苏大人不在的期间,可替陛下诊脉,隐瞒病况。”
城氏看向秦冶,心里想着,此人诊脉也知晓了陛下的病况,既是如此倒不如留于宫中,一方面方便监察,另一方面也正如江呈轶所说,在苏筠不在的这段时日,看顾陛下。苏筠为寻药材,迫不得已离开京城,临行前替陛下煎了一副汤药,言明只要陛下这一月内不受剧烈刺激,便能保陛下一月无虞安康。可偏偏遇上隆中之事,令陛下气结昏迷。
秦冶见城氏一直不言语,便打躬作揖道,“若皇后与陛下不嫌草民拙技,草民愿为皇室效力。”
城氏踌躇片刻,终是应道,“本宫耳闻秦先生盛名,知先生躬治天下贫苦百姓,颇有善德美名。若先生愿意为陛下效劳本宫自然喜不自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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