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灾站在宁南忧身后,低声向他询问道“淮阴侯是否应该给孤一个解释?为何顾安会在这里?”
宁南忧从江呈佳那里回过神,面色苍白。
宴席之上,宁南忧突如其来的怒意是吕寻与周源末都始料未及的。现下顾安突然冲了进来,打乱了他们的心绪,竟一时之间忘记了自己要做些什么,都呆呆愣愣的站在那里。
这两人怎么都想不通,为何主公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说那舞女水河给孟灾下药?水河原本就是周源末为孟灾安排的。周源末看重水河的缘由起先是因为她如夜莺般的歌声,并未料到她有如此绝佳舞技。今夜水河光芒绽放,的确是他不曾想到的,不过好在她极其得孟灾的欢喜。
周源末觉得,一切在他们的预想之中。谁曾想,水河上场的同时,宁南忧的所有注意力竟会莫名其妙放在了她的身上?方才又因水河大怒,拍案而起。此刻,他甚至觉得,或许孟灾刚刚的一番嘲讽不是假的,莫不是主公真的看上了水河?
一向不喜欢想这些弯弯绕绕的吕寻此刻比周源末反应的要快,他立即明了现下不是纠结主公为何会对舞女水河动怒的时候,顾安既然进来,今晚的计划还需继续。
他朝宁南忧看了一眼,见他一直沉默,不禁有些着急,想要冲上前去提醒,但理智却克制住了他的冲动。
场面一度变得诡异尴尬。
此局面,若不是宁南忧带头打破,整个庄院的人都不知道如何将这场戏继续做下去。
半晌,宁南忧似乎终于从脑海中不断旋转的宴会画面以及胸口那股憋闷之意中缓了过来。
“顾大人。”他终于开了口,并从前厅内里的堂阶上慢慢朝厅外行去。
周源末也惊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他此时身处何地,转过头见吕寻此刻呆头呆脑地站在厅中,完全忘了他们之前在厢房商议的一切,不由皱了皱眉头,这种情景再去提醒吕寻,恐怕他那个榆木脑袋会说错话,现下只有自己能上场补救了,于是他在宁南忧走到庭院中挡住顾安时,立即踱步走到孟灾身边道“大王莫慌顾安会来此地,正是我与君侯做的局。若大王信任我,且跟着我,先去往后院等候。”
孟灾一怔,面色迟疑的望向周源末,见他一脸真挚神情,似乎并不是说谎话。但他还是十分警惕。隐约中,他开始觉得今日之事有些奇怪起来。
“顾安出现在此地,是你与你家君侯做的局?你以为这样的鬼话孤会听信么?”他冷眸瞪着周源末,一脸轻蔑。
周源末神色略有些尴尬,有些讨好的向孟灾道“大王千万冷静小人所说的确实是真话,这一切虽然并非君侯的安排,但却是代王出的计策,君侯不过执行罢了。细想想,若君侯不是早就料知这顾安会来,现下还会如此冷静么?”
孟灾站在厅堂最右侧,向走出厅外的宁南忧看去,见他神色的确十分镇定的与那顾安交谈着,心底便再一次升起一丝疑惑。
确实,宁南忧这样胆小谨慎之人,若没有做好现下这种局面的打算,他绝不会如现在这般坦然自若。
孟灾打心底里看不起宁南忧,因此反倒相信了周源末几分。但他并未完全放下心中怀疑。
“你拿什么让我相信现在顾安出现在这里是你们代王的主意?”
“大王可曾听曾于将军说过一块密令。”周源末趁着现下院内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顾安与宁南忧的身上,迅速从怀中掏出一块桃木令牌递交给了孟灾。
孟灾盯着那密令,忽然不说话了。
“你是宁铮心腹?”片刻后,孟灾迟疑的问道。
“正是。”周源末十分镇静道,“想来曾于将军与大王说的很清楚了。”
孟灾低眸想起曾于说的话“大王去了冷泉庄,迟早会有人将一块桃木密令交到您手中千万切记,小鹿岭冷泉庄内,大王只可信这一人。便是连淮阴侯也不能轻易相信。”
他定了定神,终于相信周源末所说。
而此时,被宁南忧挡在厅外的顾安却突然打破了他与宁南忧的约定,冲着四周笼罩在黑漆漆一片中的庄院围墙气势汹汹道“来人!将此院众人统统拿下!无一例外!”
只见庄院之外的院墙上倏地窜出数不清的黑衣人。刹那间冲向庭前。
正预备与周源末一同离开的孟灾看到这场景心中不由猛地一惊,冲着周源末大怒道“陈旭!这便是你说的一切尽在掌握中?”
他来不及等周源末答话,眼看着那群黑衣人朝自己涌来,立即抬起双指附在唇间吹出一串长哨,这庄院的四处便即刻涌出了一群身着铁衣戎袍的异族将领,正是他带上山的那群亲兵。
一群粗犷大汉立即将孟灾团团围住,护在圈子中与顾安冲入庄院的黑衣人厮杀起来。
宁南忧似乎并未料到眼前之况,面色铁青无比。吕寻亦大惊失色的挡在他的面前,一声令下唤出所有潜伏在庄院附近的精督卫,整个庄院之中三股势力凌乱的厮杀起来,场面一时之间彻底失控。
没过多久,孟灾此次所带的亲兵便已支撑不住。被逼无奈,孟灾再次吹哨,此时这座大庄的后 庭以及墙院屋檐上忽然跳出许多身穿墨绿长袍脚蹬黑金长靴的蒙面男子冲入混杂的厮杀中与顾安的人对打起来。
场面愈演愈烈,竟一发不可收拾。
宁南忧虽然也同精督卫一起混战在其中,可局面却愈加混乱不堪。
此时刚刚来到山下精督卫驻守之地的江呈佳发现山下的防线松了许多。果然如她所料,宁南忧放松了山脚的防守她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果然他是想要斩断顾安所有的外援!
她一边悄悄躲避着巡视,一边想着此事,脸色也越加沉重,脚下步伐也愈加疾速。
她心急赶路,火急火燎的冲入宋阳与千珊候着的那座小农屋中。木门被她推开时,千珊也正好从门槛里踏出来,一抬眼便瞧见江呈佳一脸晦气,气喘吁吁的站在那里。
千珊见状,心里默默升起一股不安,急忙迎上去道“姑娘如此行色匆匆,可是山上出大事了?”
江呈佳擦了擦额上的汗珠,带着喘音有些焦躁的问道“宋阳呢?去哪里了?”
“宋阳去庄口查看情况了。”
江呈佳点了点头,随即对千珊吩咐道“你去,将山上所有埋伏等待的兄弟们全都聚集半个时辰后上山救援顾安。”
千珊似有不解,奇怪道“姑娘不是说君侯要与顾大人合谋抓那中朝细作统领?既然如此,君侯应该不会在此时对顾大人动手吧?君侯不应该等到那细作被抓后在行动么?”
“不,他不但要在此时动手,而且还要顺势切断顾安所有外援。”
千珊吃惊的张着嘴道“怎么可能?”
江呈佳坐到屋中,想起下午在院中的场景。她虽然只有歌舞时入了前厅,但事实上,庄院里的一举一动她都看在眼中。
譬如说,宁南忧本来将孟灾那帮护卫扣留在山脚,却因孟灾一句话,又将这些人放了上来。再譬如说,庄院中到处都是习武之人的杀伐之气,便是连院内的修剪花草的仆婢的身上都是一股肃杀之气。江呈佳多年习武不会判断不出来。那些人既然留在院中,那么不是被宁南忧用来对付顾安,就是用来对付孟灾的。
今日下午,她以水河身份在庄院中与旁人交流时,隐隐约约从知情的管事庄头嘴中得知了一些信息。周源末此次将那名唤作水河的江南女子带到冷泉庄,是为了讨好孟灾。据那位同水河关系要好的婢女红茶所说,周源末此次是要借水河的姿色美貌来加深宁南忧在孟灾心中浪荡子、草包肚的形象,让孟灾更加相信曾于所说之话,认为宁南忧只是个无需关注戒备、不值一提的小人物,使得孟灾放松警惕,以便之后能够借他之力将一位来自临贺的客人缚入网中。
于是江呈佳断定,今夜庄院之中所有隐藏的武士皆是吕寻埋下为顾安准备的。
那顾安因广信县令胡光一家而被宁南忧所胁迫,无法脱身,只能硬着头皮答应宁南忧的要求。
但,她深知顾安也并非如此好操控的人,他虽然耿直,心中却也有城府,否则他这么多年来于广州积累的人脉也不会如此之多。此次临贺,他定然做好了其他准备,或许在广信县城附近的其他地域中联系了一些军领,一旦事情不对,他自有办法通知这些人前来救援。冷泉庄并不是密不透风的笼子,小鹿岭西侧的山壁因为陡峭难爬,而无人看守。顾安心系胡光的安全,纵使被宁南忧留在庄内,也不可能真的坐以待毙,定会想尽办法通知冷泉庄外面等消息的人,那小鹿岭西侧的山壁便是突破口。据她所知,城将军当年为护顾安周全,曾命自己的两名心腹高手护在顾安身边。那两名高手武功高强,再加上小鹿岭地势并不是十分险峻,想要从西侧的陡峭山壁逃出去,并不是难事。
顾安一定利用了中间这段空闲时日,偷偷召集了他事先通知的府兵与军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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