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安猜到了宁南忧会提出这样的顾虑。
对面挺直躯干端坐着的青年面露疑惑道“顾大人和太公查到了什么线索?”
顾安朝上座的蒋太公看了一眼,两人互相对视并冲着对方同时点了头。遂即,他起了身,朝着主堂侧边通往厢房的廊道走去。
没过片刻,堂座等候的三人便瞧见顾安手中抱着一叠卷册从后头走了进来。
他将这一叠卷册放在了宁南忧面前的案几上,表情严肃道“君侯且瞧一瞧这些卷册。”
宁南忧抬眸望了他一眼,神色困顿不解,见他郑重其事的模样,便拿起一份堆在最上面的卷册看了起来。
江呈佳坐在一边。起先见他看着卷册里的内容并没有什么反应,但到后来,他的神色却越来越黑沉,甚至于到了后来,她都能察觉到他身上隐隐散发出的怒意。
“怎么了?”她小心靠过去,低声询问道。
宁南忧颤了颤手,眉头皱的更紧了些,然后抬起眸,深深地呼了一口气,把手中的册子递给了她。
江呈佳接过卷册打开细看后,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宋宗竟做出如此惨无人性之事?”宁南忧的声音中压抑着一股极其厌恶之感与怒意,放在台面上的手也逐渐握成了拳头。
蒋善虽知那些卷册的内容任谁看了都会怒火满腔,但他在瞧见宁南忧神情愤怒的那一刻,心中却松了一口气。若这青年只是单纯为了除去宋宗而不考虑大魏百姓的生死,那么他们这场合作便显得刻薄且充满交易性。也就失去了他当初会选择相信宁南忧,并与他站在同一条路上的意义。
他此行,还是想圆了旧友夙愿,将这青年引回正途,让他走上一条安稳之路,至少保证这辈子性命无忧,不行伤天害理之事。
江呈佳翻阅手中卷册,又拿起案几上其他竹简书册来细细查看,又或是帛书又或是细麻纸,总之十分详尽地记录了宋宗如何派遣手下人哄骗妇女儿童,如何将他们坑骗入据点,又如何囚禁责骂与训练,若有不听话者,打死毒死或是饿死比比皆是,这些册子还详细记录了如何贩卖以及贩卖的路线。
妇女中貌美的,卖入青楼;貌丑的,卖入偏窑做下等女使。儿童中,男孩卖入高门大户做仆役,小女娥则是养在青楼或是同样卖入高门大户做女使。
总之这些坑蒙拐骗来的孤弱百姓,都没有一个好去处,且看守人动辄打骂,无半丝留情。
在这过程中,不知死了多少人,不知伤了多少人,也不知毁了多少人的家庭。
江呈佳越看越是恼火,攥在卷册边侧的手不断的颤抖着。光是一卷书册展开,便能数得五六人被随意抛尸乱葬岗可见这宋宗有多么猖狂。
“这些记录我们原本很难查到,但依靠太公于临贺、广州多年的人脉与势力终是查到了这些但这些不过是宋宗所犯罪行的冰山一角因孟灾虎视眈眈我们的人到处受限太公之人也不敢继续查下去,查到这里也就断了线。据说这宋宗在广州各处各县都设了据点,专门营生此等肮脏奸邪之交易实在是”顾安说道此处,都有些说不下去,眉头紧紧蹙着,长叹了一口气。他负手立于堂前,面色沉重哀伤。
宁南忧有少时沉默,忽然意识到这其中的奇怪之处,追问道“宋宗从前行迹十分小心,太公如今托人查的这些东西,就算晚辈放了精督卫六队人马去查,恐怕也查不到今日这些卷册的三分之一可这些日子晚辈也加派了人手去查却半点消息也没查到。敢问太公是从何处得到这些消息的?”
蒋善看向下座的青年,眸中透着一股赞赏,满意点了点头道“淮阴侯倒是问得不错。问题就出现在这里,老夫是如何得来这些消息的。不瞒你夫妻二人老夫起先亦无法查获宋宗如何拐卖妇女儿童,行贩卖人口之事。于是只派人细查了他与孟灾通往中原的走私之路便发现近一月左右,孟灾竟然将这些被拐骗而来的人口自走私黑路卖入了中原。”
宁南忧瞬间懂得了蒋善之意,紧蹙的眉头展开,情不自禁的敲了敲案桌道“如此一来若晚辈以孟灾所托为由询问走私之事或许能够顺藤摸瓜,抓出宋宗这一路以来的所有囚禁拐卖人口的据点。”
“不错。”蒋善再点了点头道,“老夫正是此意。”
“如此便好办许多。”宁南忧于心底松了口气,但随之新的问题便接踵而至,他想到了什么,那刚刚展开的眉头便又蹙了起来,“只是晚辈套问容易身边却并没有合适的人选去探查”
江呈佳坐于一旁听着,见他提出这样的顾虑,便开口道“君侯我身侧有这样一个人十分善于在街巷之中打交道,且身手灵敏,对广州十分熟悉,若能从宋宗口中套出什么线索来于他一说,半日内,必然找出牵头的据点。”
在场三人皆有些诧异,朝江呈佳望去。
“何人?”宁南忧问出了口。
“宋阳。”江呈佳十分淡然道。
“那个独眼少年?”宁南忧有些质疑,脸色黑沉,眼底的光深不可测。
“不错。在座各位或是我兄长的熟人,或是我夫君的亲近尊敬之人我也没不必刻意隐瞒。我于水阁算是可以说得上话的因此十分清楚水阁于广州各处布下的眼线。而这名唤作宋阳的独眼少年,曾是广州苍梧广信县的情报上线,因他职位特殊,所以几乎每月都奔波于广州之内,对其中地势地形捷径小路都十分熟悉。其次,他身形瘦小,动作较为敏捷,不易被捕是个可靠人选。”江呈佳三两点将宋阳的优势交代了清楚。引来宁南忧一阵侧望。
在他这股炽热浓烈的眼神中,江呈佳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又似乎忽略了什么,只觉得被一股莫名的凉意包围,被上下扫视着,让她心口砰砰乱跳起来。
她其实也不太确定,此时此刻自己提出宋阳之名,宁南忧会对她产生什么样的想法。只是真心认为宋阳这小子是唯一能够帮上他的人。
只是单纯的这么认为。
“侯夫人确定这少年可靠?”顾安虽与江呈轶走得十分近,却对他这个妹妹不怎么了解,也不认为女子参政或商计大事会有什么好办法,对于江呈佳还是抱存怀疑之态。
“我确信他可靠。年前兄长还曾与我提及此少年能力出色是个可用之人。两月之前,他跟在了我身边,我也细细观察过确实是个细心灵敏之人。”江呈佳说的无比认真。
原本只是为了消除顾安的顾虑。她清楚,顾安虽为人正直,但却过于迂腐,此刻见她一介女流于堂上出言,自是抱持怀疑之心。但她却忘了宁南忧也坐于一旁目不转睛的盯着。此刻她虽然以兄长之名,让顾安相信了她,却也让身侧的青年对她以及宋阳起了一点疑心。
他本就是多疑之人。就算心里已经认可江呈佳,却也不代表完全信任。
此刻青年心中埋下一个疑问的种子。
而江呈佳也在说完这句话后,察觉到话中的不妥。下意识地看了宁南忧一眼,便更像是心虚的模样。
“如此一来,甚好。不知这少年今日可有同夫人你一同前来?若来了,且让他上堂前来,让我与太公一同询问几句才好确定其究竟能否胜任此次探查一事。”顾安又接着询问道。
此刻,宁南忧听着顾安之话,脸色已经略有变化,微微冷凝了起来。
上座的蒋公余光扫至青年的神情,立马看透了这对夫妻之间的所想所思。
青年的防备心太重,对他身侧的妻子依然有着戒备之心。想是方才那番话让青年觉得这小姑娘接着此次机会,将她兄长举荐之人安排了进来认为她想替她兄长掌控他的所有计划。毕竟顾安与他蒋氏一族未死也未被孟灾囚禁之事只有在场几人以及青年身边少数人知晓,顾安此刻提出要将宋阳那少年叫上来,便是让那少年触碰了青年这一月以来一直保护的秘密。
蒋太公转了转眸子,摸了把白胡子,出声阻止顾安道“顾大人,莫要将那少年叫上来。你我二人藏于此山庄一事,除了君侯与夫人以及他身侧几个贴身随行之人,便无他人知晓了。若让他此刻上堂前来不论他究竟靠不靠谱,我二人都有暴露的风险。若如此我二人大可不必冒这样的风险,君侯保我们并不容易。若此刻毁于一旦,只怕不妥。”
“若那少年可靠”顾安正准备反驳,转眼瞧见蒋善冲着自己使眼色,心里莫名的咯噔一下,下意识朝宁南忧瞥去了一眼,顿住了话语。
一时之间堂下气氛变得诡异尴尬。
四人皆沉默不语。蒋太公觉得青年的脸色更沉了几分,于是低眸一转,出言打破了僵局“顾大人,与我们而言,越少人知道我二人藏于此庄内,此次谋划被暴露的风险便越小。”
他冲着顾安仔细分析着,遂即又将目光转向了江呈佳。
“只是如此一来,老夫与顾大人不可露面,若可以,老夫想请侯夫人亲设考验只要那少年能达得到老夫的要求,便算是考验过关,我们亦能放心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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