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山之中,是江呈佳替他挡下了乌浒兵的毒镖,因此受了重伤。广信城时,若非他疑心于她,江呈佳不会身怀有孕驾马而行,以至于险些流产。济世堂中,若他早些赶到,江呈佳不会被宋宗一路逼上绝路,差点失节。她所受之伤,桩桩件件,皆因他而起。
因他不肯完完全全信任她,因他想要看她能为自己做到什么程度。此次擒拿秦冶与黑衣客的行动,他亦未曾阻拦才致使她孤身犯险,重伤昏迷至此。
千珊一腔愤怒喷出口,心中堵着的那口气猛然一松,后退几步,被榻沿绊倒,跌坐下来,怅然失措的望着紧闭双眼、气息薄弱的江呈佳,万分痛苦的说道“君侯我家姑娘,从未对您有过任何不轨之意。她是真心实意想要待在您身边。您可知此次行动,她为何如此拼命?”
宁南忧侧耳聆听,垂眸低首,心中锥痛。
千珊抚着江呈佳鬓边凌乱的发丝,哀叹道“姑娘说倘若她不亲手将秦冶抓到你面前恐怕你再也不会信她。若非如此,她不用这样拼命她只是为了让您相信他。可您却一次又一次的疑心于她。纵然她对你有所隐瞒,但绝非有背叛之意。您究竟为何这般屡次伤她?她到底有哪里对不住您?”
她字字诛心,扣在宁南忧心头,如万箭齐发,令他浑身颤栗。
千珊看着他来气,却又不能对他拳脚相向,言语刺激后,便默默坐回江呈佳的身边,守着女郎寸步不离。
屋舍的气氛一下降至冰点。
少顷,仍端直身子、跽坐于地上的青年郎君吃力的询问道“她如今还有法子医治么?”
千珊想起边城诸位医者所说之话,便心塞难过道“萧大人几乎将所有医者都请过来诊治了他们都说姑娘这伤势,若她高烧得退,能清醒过来,性命便可无忧。可若是高烧不退,人继续昏沉,不出十日伤势必会恶化,至那时,便药石罔极,无医可治了。”
这女郎哽咽着说道。
宁南忧紧紧攥着膝盖上搭着的衣袍,费力的从地上起身。脚腕好不容易包扎好的伤口因他再次的奔跑而裂开,渗出斑斑血迹,瘆人至极。
阿尔奇砍伤的是他的脚筋。其实他的伤,不比江呈佳轻,可此刻他顾不得这些,心中的懊恼悔恨早已淹没了他想法。
只是几步之遥,他却像是跨越了一道鸿沟,钻心之痛令他身形不稳,猛地跌了下去,扑倒在江呈佳的榻边“除了等她醒来,我们真的什么也做不了么?”
千珊抬眼,根本未曾注意到郎君额头上密密麻麻的水珠,那是他强忍痛意而渗出的汗水。她只顾着自家主子,抽噎着说道“若若能让秦冶来此为姑娘诊治或许她还有一线希望。只是,秦冶与我等早已撕裂脸皮”
宁南忧沉声问道“寻来秦冶阿萝,便有救了?”
千珊握紧江呈佳寒凉如冰的手,默默颔首“秦冶是姑娘从前的主治医者他最了解姑娘的旧疾。”
身侧郎君默然沉寂,星眸微转,思量半晌,语气坚定的说道“既如此你好好在此守候。”
他撑着身体,从床榻边站起,跌跌撞撞朝门前奔去。
千珊一惊,起身追出去,问道“君侯要作甚?秦冶性子刚烈,他连我等之言皆不听,更别提听您所言了!他不会为姑娘诊治的。”
郎君止步于门前,消瘦颀长的身影如一片薄纸,仿佛冽风一吹,便能吹散他的骨架。他摇摇晃晃,纤细玉白的手指紧扣门框,挺着一口气说道“他若不肯来,我便逼他来!”
千珊怔然,叹息一声,不知如何评判宁南忧此时的行为。
她眼巴巴的望着郎君跨出门槛,迎着凌冽寒风朝太守府大牢的方向奔去。
人总是要到快失去的时候,才会珍惜。千珊颇为无奈的摇了摇头,重新坐回江呈佳身边,低语呢喃道“姑娘姑爷他此刻是信你了可奴婢心里却堵得慌。凭什么,每次他都等到您奄奄一息时,才知后悔?”
说着说着,她眼前便模糊一片,千珊抬袖擦去眼角泪花,吸了吸鼻腔“姑娘今日,奴婢怒斥姑爷总算给您出了口恶气,只可惜这样的场景,您未曾瞧见。”
她絮絮叨叨的同江呈佳说了许久的话。
殊不知,在她为自家主子打抱不平时,庭院外,另有一人同样为自家主公心酸难受。
宁南忧的双足已被那冰寒的雪堆冻得通红发紫。吕寻在后面追着喊道“主公属下只您心中难过可您也不可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您这样女君醒了,您便倒下了。”
他的话,宁南忧一句也听不进去,只晓得闷头往前冲。
吕寻在后面追得累死累活,出了一身热汗“主公!”
宁南忧选择性失聪,直冲太守府大牢,恰巧碰见牢狱之内审问黑衣客的萧飒。
外方一阵吵闹掠过。宁南忧不顾脚腕筋脉的承受力,硬是弯腿下台阶,赤脚行路,冻得快要失去知觉,踩在牢狱上方的青石长阶时,脚下不稳,落了空,一头栽了下去。
他从长阶上滚落,吕寻见此场景,吓得魂飞魄散“主公!主公!主公!”
三声急促的尖叫声,引得审讯堂中的萧飒伸首朝青阶处望来。
不看他尚不知道,这一看,登时吓得六神无主。宁南忧就这么在他眼前从三四阶高的地方滚了下来。他倏地一下站起,朝伏在地上不得动弹的郎君奔去“曹小公子!你怎么来了?”
这牢狱之中,皆是萧飒的心腹,因此他不再唤宁南忧曹州尉,而是尊称其为曹小公子。
宁南忧重重摔在牢狱冰凉的石板上,撞得浑身伤口生疼,全身发颤的寒意与痛楚压得他几乎无法起身。
萧飒上前去扶,这郎君拼命挣扎了许久,才缓缓爬了起来。额角被磕了一个乌青,便连下巴上也因石阶撞得一片通红,最为骇人的,还是他那双着的双足。脚腕处缠绕的白纱已全部染红,彤彤一片,观之令人心惊肉跳。那双足似已不是他的,红肿胀大了一圈。
萧飒心疼道“曹小公子怎么穿成这样便来了您身上还有伤呢。”
宁南忧却不顾他之担忧,推开他,往牢狱内里行去,边行边喊着“贼人之首在何处?他在何处!”
萧飒愕然,追着他的脚步说道“曹小公子寻那贼人之首作甚?”
宁南忧脚下不稳,行之一步,都十分艰难,他满身狼藉。堂堂青年郎君,竟如孩童般,带着隐隐哭腔,紧紧攥住萧飒的衣袖,恳求道“萧伯父求您告诉我,他在哪?”
萧飒从未见过郎君这般。他的印象中,宁南忧永远保持着一副从容不迫之态,向来如清风明月般,高贵出尘,从不会失控慌张至此。
他怔怔愣愣说道“他被关押在周祺对面的牢房之中”
宁南忧听之,当下毫无顾忌的朝那幽深的牢狱甬道奔过去。
吕寻好不容易追上去,却被萧飒拦住。他急得满脸是汗,只听身旁中年郎君低声询问道“你家主公这是怎么了?”
吕寻不知从何开口与他解释,正一脸愁容时,听见甬道里传来一阵剧烈的铁锁响动声。
紧接着,传来宁南忧沙哑的低吼声“钥匙呢?我问你钥匙呢!快打开牢门!”
萧飒闻声,心中大惊,抬脚往甬道尽头奔去,借着两侧幽暗的光,众人瞧见平日里那风度翩翩的曹小公子,眼下正几近疯狂的扯着牢房门前的铁链。
他冲着牢房两侧看守的士兵吼道“给我钥匙!”
宁南忧披头散发,身穿白衣棉袍,神情犹如恶鬼般可怕。一直躲在牢房角落里的董道夫、周源末与秦冶三人听到这动静,也忍不住探出头来查看发生了什么。
萧飒滞愣了足足一盏茶的时间,盯着已近疯魔的宁南忧,不知在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有吕寻,两头焦灼,眼见自家主公变成这般模样,便求到萧飒身前,央他道“萧大人!小人求您,将钥匙交给我家主公吧!在这样下去他他会彻底疯掉的”
眼前这青年,双膝跪地,两眼通红。
萧飒虽不知状况,却默默的从袖中取出了钥匙交到了吕寻手中。
得到钥匙的吕寻,扑腾着朝宁南忧奔去,颤抖着说道“主公主公,钥匙在这里,主公!您停下!停下”
宁南忧双目赤红,盯着吕寻举在眼前的那把钥匙,有一瞬的失神,下一刻,他迅速夺了过来,艰难移步至秦冶的牢门,将铁锁打开,用力扯着那一圈一圈的绕在门上的铁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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